维青万万没想到,那些在她看来稀松平常的小道消息,竟在釆晴的心里烙下阴影,打上一个个结,紧紧缠绕,不留缝隙。她应该可以察觉的,应该可以避免的,而她却没有……
即使背对着门,釆晴都能感受到身后迟疑的步伐,她在心底叹口气,不一样了;他已经知道她是同性恋,他怕她,厌恶她,她怎能痴心妄想一切没变呢?
该来的总逃不掉,再令人难堪的话,她都必须面对,即使,将从他口中说出……
壮士断腕似地转身!
她骇然地抓住椅背,几乎坐不住,来的人不是云飏,是……
「哈啰!好久不见。」维青往前跨了一步。
采晴的眼睛眨了又眨,还没从震惊中清醒,「维……维青?」
「怎么?不认得我啦?」
「不……不是,妳……」她指着维青的衣服,怎么穿起裙子了?
「喔!妳说这个呀!」维青扯扯裙子,「没办法,改变形象嘛!碧嘉老是说我像男人婆,男孩子看了都退避三舍,哪还敢追我?难怪到现在都没男朋友,所以喽,碧嘉强迫我改变造型,还要我留长头发呢!」她把困窘掩饰得很好,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
穿裙子、留长发,没人追、男朋友?釆晴不敢相信耳朵所听见的。
乱了、乱了,维青忘了自己是同性恋吗?那林碧嘉呢?林碧嘉也忘了吗?竟然批评自己的「男朋友」像男人婆?釆晴胡涂了。
「那么久没见面,我一来就得罚站,妳打算让我站多久啊?」
她自自然然的态度,彷佛四年前的决裂不曾存在过,相形之下,釆晴的客气则显得生疏。「请坐。」
维青粲然一笑,釆晴僵硬的脸庞,终于也漾起笑容。
云飏计算错误,低估了釆晴的魔力。
母亲的为他的归来大展厨艺,满桌佳肴却不如和釆晴共享的便当、小吃美味。走在路上,任何一个长发的黑衣女子都有釆晴的影子,让他一次又一次不由自主的跟随着那类似采晴的背影,喊着她的名字。若遇到对方客气点的,会回他一句:「你认错人了。」夸张的,视他为登徒子,惊得花容失色。他索性待在家里,听母亲闲话家常,陪父亲剪修花草。
戒不掉的是对釆晴的悬念,每到了用餐时间,他总担心她又懒得多走几步路,宁可饿肚子。
原想藉着空间的距离,冷静理智的分析自己,探讨爱情为何?然而,「自己」是个太复杂的名词;「爱情」是道太难解的习题。
有首歌说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他觉得思念,其实是种很不识相的东西,「如影随形」倒是再贴切不过的了。
怎么会像个姑娘家似的伤春悲秋?云飏狠狠地摔摔头,他的人生将要迈向新的里程碑,正待他全力以赴,但,任凭他甩掉脑袋仍摔不掉成串的问号。
这些符号像是一团纠结的棉线,抽丝剥茧后,露在线头那端的,是釆晴的脸。
思念,真是一种很不识相的东西。
父母倒没太注意他的不对劲,他们对他很放心。和他年龄相近的小哥却看出端倪,成天追着他问,他是能闪则闪,能避则避,丝毫不露口风。
并非说不得,而是不知从何说起。
云飏坐在院子里,仰望晴空,万里无云,他回来五天了,釆晴还好吗?
「不要硬撑了,放心不下就回去吧!」小哥云翔带着了解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云飏一震,手心装饰用的杂志陡然落地。
「这里是我家,你要我回哪儿去?」他不着痕迹地弯腰拾起杂志,掩饰他的心不在焉。
「你能瞒得过全世界,却逃不过小哥我的法眼,何况你表现得那么明显,你当你小哥是瞎子还是白痴?」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以不变应万变,蒋公说的处变不惊。
「是吗?你昨晚说的梦话我倒是听得一清二楚。」云翔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
云飏霎时无言以对,一股热浪袭来,瞬间染红双耳,他说梦话了吗?这毛病怎么老是改不了?早知如此,就该花时间把堆放书籍的床位腾出空位来,也用不着跟小哥共寝一室了。唉!大意失荆州。
「小哥是过来人,要不要我教你几招呀?」天地良心,他可没说是什么事的过来人喔!云翔暗自好笑。
「我的情况不同,你不会了解的。」他叹气似的说。
很好,计谋得逞,君已入瓮。
「你们交往多久啦?」他坐到云飏身边。
「八字还没一撇呢!」
「那就积极一点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
「我……」他真是有口难言,怎么告诉小哥他有个情敌,而且还是女的!
「她知道吗?」
云飏艰涩地摇着头,「大夥儿都是好朋友,她可能也只当我是好朋友吧!」
哈!原来如此,暗恋!
「老弟呀!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心动就行动吧!机会是不等人的。」
「你说的简单。」
「本来就是,我对你很有信心的。」
云飏苦笑不语,他原本也是很有信心的,可是……
「去吧!去吧!夏天正是恋爱的季节。」云翔见他陷入沈思,又补上一句。
「春天才是恋爱的季节吧?」
「一年四季都是呀!现在是夏天,我当然说,夏天正是恋爱的季节。到了冬天,我就说,冬天……」
「正是恋爱的季节!」云飏绽开笑颜,接下话。
第8章(1)
一千多个日子,在各自舔拭伤口中度过,再见面却恍如隔世,相对无言。
窗外木棉花的繁华,一如分别的当时。
采晴和维青对坐着,愧疚感使她无力迎向维青的眼,侧着头流连于窗外的景色,火红的木棉花是记忆的钥匙,开启了压抑的狂流,赋予面对现实的勇气。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四年前的……」釆晴绞着衣衫的手冒着冷汗,道歉的方式尽管已在梦里演练了千百回,真要派上用场时,仍笨拙得表达不完整。
「别说这些了。」维青拾起她的手放在掌中,「告诉我,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一句真诚的问候,越过时空,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唤醒沈睡的回忆,她曾是那样依赖她!
釆晴动容地握紧她的手,「我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和妳像现在这样说话了。」
「傻瓜,我根本把妳当成亲妹妹一样,是妳叫我别再找妳的……」维青笑着说。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其实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但我还是得告诉妳,那不是我的本意,当时……」
维青专注地聆听着她的细诉,同时发现了云飏的细心!他转述得巨细靡遗,而且不加入个人的评断或猜测。
「一切转变得太快,太突然,我只觉得一片混乱,那么莫名其妙的话就冒出来了;等妳跑掉之后,我才知道我说了什么,我不是存心要让妳难堪的,真对不起。」她再次讶异于述说时的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这篇「爱的告白」居然没在心湖激起任何涟漪。
「妳确定……妳是爱上我了?」维青试探地看了她一眼谨慎地问。
「嗯!」她肯定地点点头。
「像情侣那样?」
「嗯!」她又点头。
「现在呢?还像以前那样爱我?」
「对!」
釆晴信誓旦旦的模样,让维青深深的叹息,没办法了,只好使出杀手钔,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压抑住心里的紧张不安,她神色若定地来到釆晴跟前,「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