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听到你已经开始在控制我的酒量了?”
他突然仰头,发出一阵轻脆开朗的轻笑声。
“好个开始的方式,我早该断然拒绝尔凯,说声‘不’就好了。哈!我早就看出你只会是个麻烦。”
当他笑的时候,他的颧骨更加突出显著。萝芙发觉这是她第一次在那张强硬有力的脸上,看见除了厌烦、冷酷、无聊或嘲讽之外的神情。他的嘴仍旧咧得大大的,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那笑容顿时让整个房间一亮,充满生气。
这突如其来的灿烂光彩,和他出乎意料的回答,搅得萝芙心慌意乱,觉得天旋地转。她只能一动也不动呆在原地,茫然地盯着他。
“嘿,做个乖天使。把它装满,我感觉糟糕透顶了。”
她像梦游一般走向他。
“你是说——”她突然警觉到不该透露出她听到他和尔凯的激烈讨论,赶紧封口,“你刚刚说什么?萧先生?”她最后挤出一句。
“别这么僵硬刻板好吗?葛小姐。帮我再倒满一杯,然后再为你自己倒一杯,如果你想要的话。然后,再走回来,坐下来,我想了解这里头的—切。”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着那画册,“你好像—点也不喜欢为我工作,难道有人提供你更好的机会?”
他看来很迷惑,似乎想像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工作机会。然后,他斜瞥着她,等她的答案。
萝芙觉得头晕目眩,只能无力地微微摇头。
也许她真需要再来一杯酒吧。此刻她只确定一件事:她不晓得那一样最危险?是萧克伦的原始攻击性?或是他脸上那抹迷死人的笑容?
他仍然咧着嘴微笑,隔着房间投给她那种灿烂无比的魅力,让她简直神魂颠倒,无法喘息。
至于说她好像不喜欢为他工作?天哪,她究竟要怎么回答这样一句话啊?看来她真的要喝上一整杯酒了。
* * *
萧克伦邀她坐在他旁边,萝芙谢绝了他。她宁愿坐回刚才的位置,和他保持距离比较有安全感。她紧握着玻璃杯,仿佛能用它保护自己。
“萧先生,”萝芙最后挤出一丝嘶哑的声音,“我是为你工作吗?”
“你不想吗?”他立刻还击,反应灵敏极了。他扬起眉毛,装出一副惊讶状。
萝芙随机应变,明智地闪躲那个问题,假装没听见。
“你好像对我有疑问。”她说。
“嗯,感觉敏锐,完全正确。”他回以一丝示好的微笑,“不过尔凯认为你拥有很大的潜力。当然啦,我只是引用他的话好让你明白,至于我本人,则一向认为他的判断最可靠,所以我很乐意放手一试。”
“您是说,一个暂时性的职务?”
“葛小姐,世界上每件事,都是暂时性的。”
他的眼神突然一暗,他的嘴角扭曲,露出—丝自嘲的苦笑。然后他向后一靠,手仍放在她的作品册上,背靠在软沙发上。“萝芙你是在拒绝我吗?”
“哦,不,不,当然不是——”萝芙赶紧否认,突然间困惑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也许她该拒绝,至少安全些吧,“一—我只是以为——”她不晓得该怎么启齿。
“我大概给了你我对你印象不好的印象?”
哈!前所未闻的最保守说法。他真是讲漂亮话的高手。
萝芙只是点头默认,怕一开口又会冲动乱讲话。
“相当正确,”他自己也同意,“我不喜欢人迟到、没有效率、漫不经心、笨手笨脚、随便马虎、或者——”他低头一瞥膝上的书册,“——虚有其表。缺乏才能却蓄意瞒骗,”他的脸如花岗岩一般冷酷坚硬,刚刚所有善意瞬间消逝,他轻轻指着其中一幅素描,“这些全是你自己的作品吧?我猜,呃?”
萝芙感觉两颊滚烫,“当然是!”
她还来不及发泄长篇大论反击他侮辱的暗讽,他就抢先举起一手阻止她。
“好!冷静点。”他给她一抹戏谑的微笑,“你一定得原谅我,我一向不会玩婉转客气的文字游戏。而且,我也不大懂你的语言,所以不大能够适当表达我真正想说的意思。”
“我倒觉得你很懂我的语言,而且表达得相当透澈,”她立即脱口而出,无法再压抑自己的怒气,“你是在指控我抄袭别人!”
“不,一点也不。我只是在‘请问’,不是‘指控’。学生有时候常会过度吸收外界的影响力;有时候则是明知故犯,有时候是毫不自觉。举例来说,这一组作品————”
他伸手探进塑料护套内,拿出那组她早期的制图,往舞蹈方面发展,”萝芙坦率承认,“大部分的剧场设汁都偏重在戏剧舞台。毕竟,芭蕾或歌剧方面的工作机会少之又少。我总得为未来出路着想。”
“那么,你对舞蹈没有任何偏见罗?”
他干嘛老是称它为“舞蹈”?萝芙不禁纳闷。
“嗯,没错。我对‘芭蕾’毫无偏见。”她客气地告诉他,“不过,我也承认,我对它懂得不多。”她补充道,多少为安全起见。
“很巧妙的回答。我想,你是在试着告诉我,你会把握住任何到手的工作机会。”
“并非‘任何’工作机会,萧先生,”她抬起下巴自信地说,“不过我是个专家。至少,只要我一从学校毕业就会是——”
“要成为专家得花上—辈子的时间,葛小姐。”他技巧地打断她,异样的眼神轻拂过她。“别以为这能在—夜之间就突然达成,你还得当上好多年的学徒才能出师。身为—个从零开始的新手,你该尽量吸收到手的任何‘建议’,将来你—定会用得着。”
“我很清楚这点,”她冷淡地回答,“不过,我也有自己的想法。难道这不正是苏先生选中我的理由吗?”
他犀利地瞥了她一眼,“让我们祈祷这真是他的主要理由吧。”
然后,他拍地一声合上画册,懒洋洋地伸展双腿,把头靠在沙发椅背上,闭上双眼,仿佛陷入了另一个她难以理解,甚至接近的时空。
萝芙情不自禁的把眼神集中在他身上,现在她能更安心地仔细地观察他。经过了刚才种种突然爆发的神情,此刻,他脸上表达了沉静的情绪,隐约之间有股哀愁徘徊其中,但是那股雄性魄力依旧强烈震撼,还有他嘴唇的性感魅力仍然强烈不已。她记得他微笑时的模样;似乎转眼之间,他就变成了勾魂夺魄的撒旦;或是头顶羊肉、口吹牧笛的俊美牧羊神;或是魅惑人心,教人酣醉的酒神。这种种印象混合在一起,早已令她心旌晃荡,难以抗拒。
她想:他大概是累了,他那副安稳的姿态就像想睡觉。然后,突然之间他又开口了,连眼睛也没睁开一下。她才知道,在那副沈静的面具后面,他的脑筋正在不停地运转。
“我承认那天在艺术学院见到你的第一刻,真的是被你弄得迷惑不已,难以理解。”他缓缓陈述,“哇,你真是个捣蛋鬼,惹出那么一团混乱。我实在没办法把你的外表,和你制作的那些引人入胜、复杂精细、完美无瑕的迷你模型联想在一起……当然啦,对尔凯而言,你的作品是很棒的超现实艺术,正投他所好。或许,正因为你的粗鲁笨拙……”
“粗鲁笨拙?”她惊呼一声打断他,声音大得让他突然张开眼睛。没错,她的出场方式是一团混乱,她承认。可是,粗鲁笨拙?这种说法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