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记得那剑是什么模样,不知道它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名字,这么多年江湖上一直都没有再出现过凤阙剑的名字,他唯一可做的,只剩下每天看一看这幼年时候就有的伤口,想着那把剑的模样。每看一次,痛就深一分。不过眼中的恨会掩饰得更好。
“叶炙当日才是如何获救的呢?”岳小宁说过,当时曲家人都死了,那么应该是有人秘密救了他。“有人救了你吗?”
“是呀,曲家烧了之后,人虽然死了,罪名却还在,父亲罪在不赦,他的亲人也要一并问斩。后来清点烧死的尸首,少了一具,国舅在听说少了的是个孩子之后,硬是不肯干休,于是大规模搜城,一定要找到我才肯罢手。”
“收留我的两个人是一对兄弟,他们都是我父亲昔日的学生。但老二受到重金的诱惑,不顾昔日恩义把我告发,老大和他的家人却拼死护我。最后,他的妻子死了,他的独子、我的好友也成了我的替罪羊,而他自己也身中一箭,眼看就要被捉到了,他咬牙抱着我跳入江中,一路带伤游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力竭气断。”一直到现在,叶炙仍难以忘记那人紧紧拉住他的手不肯放开的倔强。
这就是原因,不敢亲近别人,怕别人伤害他,也害怕自己害了别人。所以,那日他才会如此悲痛的说了那两个字:“死了”。
“是那个国舅吗?”红瑗不禁咬牙切齿,拳头紧紧握住。
“我还不肯定,不过我相信我离他已经不远,而他离死期也不远了。”秦遇之是吗?还真是巧得很,他要找的龙环筝也正好在那儿,洛阳还真是一处宝物众多的富贵之地。幽黯的眼神,在下一刻结成了冰。当年,只是恨他不留情面,可若这一切猜测是真的,那是多么残酷而悲伤的事情呀,他对曲家犯了永远不可饶恕的罪。
天明时,终于顺利上路。一路奉行,半月之后,四人来到了牡丹花城洛阳。
进城后,也不用找地方住了,反正风栖楼的主人就在这里,哪会愁没有地方住呢。大家在收拾完东西之后,南宫孤却突然发现叶炙和红瑗一起不见了。
叶炙独自来到一处荒宅,而红瑗也偷偷尾随至此。荒宅里偶尔伸出碧绿的枝蔓,空气中隐隐飘浮着芬芳的香气。是牡丹花开的香气!
他并未进去,只是远远看着,然后抬起一叶,悠悠吹起一曲,是微雪峰上红瑗听过的曲子。
吹完之后,他马上转身,似乎就打算离开了。
迎面看见未来得及躲藏的红瑗,也不觉得惊讶或者生气,只是平和相望。
“为何不进去?我以为你很想进去。”
“不用了,多少年过去,大仇始终未报,就连仇人是谁也不知道,就是我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家人在地府定然无法心安,他们一定会怨我办事不力。我……实在没有面目与他们相见。”只能吹一曲,聊做慰借。
“他们不会怪你,他们是爱你的,每个人都是,他们希望你活得好。”红瑗上前一步,忍不住劝他。
叶炙的眼神有些古怪,她忍不住问:“干么这样子看我?”
“狐狸也懂爱吗?”
红瑗推他一把,“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想想这些日子是谁照顾你的。还有,狐狸也有心,自然会懂爱。你难道没有听过狐狸和书生的故事吗?狐狸要是爱上一个人,那就是送了性命也不会回头。”
叶炙注视着她,眼前却又有了许多奇怪的影像,是燃烧的火,是焦黑的尸体,是河水的冰冷,是紧紧捉住他的手臂……这些东西一起扑面而来,他痛得咬住了牙关,只是额头上还是冒着冷汗。
“叶炙!”红瑗惊叫。
他推开她的扶持。
“你会爱上我吗?红瑗会喜欢我吗?”
她轻笑着,却还是柔媚的贴上他的身,“我是有生命的,不会因为你要我爱你就爱你,更不会因为你不要爱我就不爱你了。叶炙,爱与不爱都是我的事,我自己会做主。”她已然深知他的心思,这一刻他的担心和害怕,她也完全了解。
心,莫名地和他一起痛苦。
“那我的事情总是我的,请你也不要过问了。”他决绝的说。
“好呀。”没想到她居然爽快的答应了。“你的事情我不会问你,但是问别人总可以吧?”
“问别人?天底下还有另外的人知道曲家的事情吗?不要忘记我是最后一个曲家人。”他笑她天真。
红瑗皱起鼻尖。
“你真是小瞧我了,我不是人,我是狐狸,是妖精。人有人道,妖自然也有妖的门道了。你看吧,说不定到时候你还要依靠我。”
她走到墙角,轻轻敲击着墙面,就像是小孩子游戏一样。
叶炙不以为然,坐在一边看她,不料却有奇事发生了。
一个矮小肥胖的白胡子老头钻出了地面,他拄着拐杖,一脸惶恐,看见红瑗连忙行礼,“红瑗姑娘安好呀,我们许久不见了。咦,清凝姑娘不在吗?”
“我和姐姐分开多时了,你要见她吗?”她问他。
小老头一个劲地摇头,“不不不,还是不要见面的好。”当年,那个泼辣的妖精还有眼前这个刁钻的丫头,差点把它的土地庙都给掀了,它可不要自寻麻烦。
叶炙看着奇怪,就走了过来,问:“红瑗,这老头是谁?”
土地爷差点背过气去,这年头妖精嚣张欺负神仙,怎么连凡人都变得没大没小?
红瑗笑得弯了腰。
土地爷拉过她,在一边低问:“红丫头,这小子是谁呀,他是人类,你怎么带他来见神仙,不会是你的相好吧?”
红瑗稀奇地稍稍有些脸红,土地爷不禁怪叫,“才多久没见,你这个小狐狸居然也动了春心。怎么,要土地爷替你做媒吗?”还依稀记得那年,初见红瑗,她穿着暴露的衣服,一脸天真的满街找男人。如今模样虽然没什么变化,但眼里的神态却告诉他,这丫头已经不是昔日的疯癫孩子了。
“谁要你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当媒人!这次来,我可是有正经事情找。”红瑗拉着土地爷,又回到叶炙身边。“叶炙,这是土地爷,你说它知不知道曲家的事情呢?”
叶炙心头一震。“是真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和他是老交情了。”她没大没小的拉着土地爷的胡子,“他一定会说的。”
土地爷一把扯回胡子,抱怨道:“你这丫头,这么多年了还是疯疯癫癫的,一点也没有变,来了就没什么好事情,光知道找我的麻烦。问吧!看我知不知道。”
“请问,当年这里的火灾,您可知道内情?”
“是问曲家吗?”他点着那处荒宅。
“正是。”
土地爷不看那荒宅,只是瞧着叶炙,许久之后才说:“二十年前,这家主人因为丢了岳池国送来的贺礼而获罪被软禁在家,然后有一夜,这里突然起火,这园子就烧了起来,所有的人都死了。”
“那火是人放的,还是天灾?”他又问。
土地爷只道:“时日已久,老人家记不得了。”
红瑗看他搪塞,不满地就要争论,却被叶炙一手拉住,“那偷剑的人您可曾看见?”
“黑衣蒙面,虽然看见却认不出来。”
“你这个该死的臭老头,分明是小气不肯说。好,你既然记性差,记不住二十年前的事,我就问你最近的,看你还肯不肯说。”红瑗气鼓鼓地跳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