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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砚台上横卧着一枝蘸饱墨汁的毛笔,而白玉的镇尺下压着一张横轴宣纸,洁白的纸上有个写了一半的字,由此可知这屋里方才是有人在的,但不知何事使得主人仓促离去。

  苏映心略略扫过华丽的床幔,须臾,她的注意力便被桌上的糕饼点心吸引住了。那一碟碟看起来精致可口的小点盛放在上好的瓷器内,瓷器的口缘还镶有彩绘的花草呢!

  她数了一数,有十二个小碟,是成套的大餐哩!立刻老实不客气地又抓又吃,恨不得有个口袋可以将这些从来没吃过的糕点带走。

  “酷毙了!”终于,她填饱了胃口,想也不想便将油腻的双手朝裤管一擦,踱向书桌。书桌旁的一面墙上全是线装书,她随意抽出一本。

  “孙子兵法”,她看了好久才认出这四个字。内容也是用毛笔写的篆书,每一页都圈填了密密麻麻的朱砂眉批,看来,这书斋的主人倒像有点墨水的样子,不是装来唬人的。

  放回那本书,她拉开桌前的太师椅坐了上去。望着眼前可算白净的宣纸,心底那股创作的欲望蠢蠢欲动着……反正在这像一座空城的宅子也找不到可打发时间的事来做,她如此告诉自己,既然理由充分,她就拈起笔管,肆意地将方才在外瞧见的景物搬上纸面。她主修的是药剂学,兴趣所在却是美术,她擅长的是油画,至于水墨则只能算是涂鸦。

  她很快地完成那幅画。在放下笔的刹那,她骤然感觉到这屋子不知哪个角落有一双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瞪着她瞧,瞧得她心里发毛。那感觉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使她的胳臂生起一层鸡皮疙瘩,微微发颤。环视了周遭,她看不出所以然,但脊背窜起的寒意在顷刻间令她抛下纸卷,拔腿就跑。

  亮晃晃的屋外还有聊胜于无的阳光,多少能驱走她心虚不踏实的感觉。其实她又何必跑?像作贼心虚似,呸呸!她又不是贼。说是这么说,她还是赶紧举步便走。又逛了两圈,却没有一处是她曾经经过的地方。她满身大汗,腿酸脚软,于是随便寻了块石墩,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这绝、绝、对、对是一场梦!没错,一场恶梦!

  快醒吧,这梦不好玩!

  跷腿托腮的她尽管陷人恐慌里,一双不安分的大眼睛仍是骨碌碌地到处溜转,虽然害怕,但她还是希望能出现个人陪她说说话,不计美丑高矮,不分男女,只要是人就成了。

  咦?木梯!

  她的脑海亮起一盏灯泡。那长木梯靠在一座假山的后面,虽然有点重,还难不倒苏映心。她把木梯倒过一百八十度,使劲地拖拽,将它靠上了一幢看起来最高的建筑物,梯顶正好堪及屋檐。只要爬上屋顶,就能看清这像迷宫似的大宅第到底生成什么模样,顺便找找出外的通路。

  她一向有运动细胞,庆幸此刻派上用场。

  她爬呀爬,飞翘的琉金鱼鳞瓦已近在眼前,只要一探便触手可及……

  “素靓姑娘。”

  正当苏映心爬到最顶阶的时候,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男声在她脚下响了起来,音色雄厚温文。“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吗?登高攀梯太危险了,更何况有碍观瞻。”

  苏映心已被倏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待转头往下看,又为一个陌生人所惊骇,手脚一麻,差点从梯阶摔滚下去。她的十指使劲抓牢木梯,一点都不想从这距离地面二十几公尺的地方跌下,出车祸时撞上红砖路的锥心剧痛她犹有余悸,说什么也不愿意在短时间内旧事重演。

  她挂悬在梯上,俯视底下穿着奇怪的男人。他活像从古画中走出来似的,峨冠傅带,宽袖大袍,打扮好似一个明朝人。

  她大致恢复了,不再有方才的错愕。

  苏映心三级并成一级跳,没两下便手脚利落地跳回青岗石地面,只一旋身,就看进一张略带惊愕的脸。他虽然蹙紧了剑眉,但唇红齿白,温文儒雅,眼椭而黑白分明,显然是聪明绝顶之人;深粟色的发配上山核桃色的宽袍,袍襟半扎在布腰带中,覆皂靴,手中提着一把药锄,肩扛竹编藤笼。

  她没好气地对他劈头就骂:“喂!你知不知道背后突然叫人是很不札貌的行为?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受惊吓掉了下来跌断手脚的话,找谁赔偿去?”她的反射神经一流,空手道黑带,根本不是弱不禁风的女子,但现在身上这副皮囊不知是谁的,她可就不敢保证什么了。

  虽然如此,张牙舞爪,理直气壮还是有必要的。

  他看不出她有一丝“受惊吓”的表情,反倒是咄咄逼人。这女子似乎有些反常,难道是因昨夜的事故导致的?或……她根本只是在演戏?但她这身不伦不类的打扮——长发是用三根棉布带子分成三截,上中下成簇束住如云发丝,脸庞不染半点蔻红胭脂,身穿棉布里衣,以及一件男人的束脚长裤,而且……竟然打着赤脚!

  他的下巴变硬了。“素靓姑娘,请你回主屋去,若让下人们撞见你衣衫不整,难免有蜚语流言。况且,经过昨夜之事后,难道你不想留在古屋内自省一番,考虑考虑日后去处?”

  素靓?方才他也是这么叫她的。

  “再叫一遍我的名字!”

  这次,他连眼神也变得冷硬了。

  “姑娘,在下已对你容忍再三,请勿逼人太甚!”

  这样就叫逼人太甚?这人看起来长得一副气质出众,人模人样,耐心却没几两重,若不是自己闲荡了大半天才碰到一个他,她才懒得理呢!“你说‘她’叫素靓……”她指着自己说。

  他的耐性告磬,他根本不该理她的!所有的人避她如蛇蝎,自己又何必一时心软、自讨无趣?一思及此,他旋而转向,想径自离去。

  “喂!喂!好嘛!好嘛!我就叫素靓,你别那么大火气,拽不拉叽的,拐头就走人!

  我承认我错了,可不可以?”看他真要走人,她也慌了,好不容易才碰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算拉低身段也不能让他跑了。

  他听了停步,叹一口气。“我送你回主屋去吧!”

  “我不回去!我跟你一起好不好?你知道我走了好半天,这空荡荡的宅子里没有半个人影,你就送我到门口吧,只要到门口,我会自己叫TAXI回高雄或台北,不会麻烦你很久的!还有,请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及地址,好让我回家后立刻寄钱给你。”当下情势她只有软言哀求,一出这深深庭院,外面就是她的天空了。

  老实说,他听不懂那一大串夹杂奇怪文句的话,但是她想离开的意图却昭然若揭。

  “我不能放你走,在他们还没讨论出一个如何处置你的结果时,很抱歉,你哪里也不能去。”

  怎么会这样?她睁大了眼,心里乱成一团。“你们这是掳人、绑票,会吃上官司的!

  而且,我只是一个中等家庭出身,一个退休医生的女儿,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后台撑腰,你要我有何用?我们付不出钱来给你的!”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强盗,而她又是什么时候落在他们手中的?一个有一幢华丽古式巨宅的强盗?

  她无法想像,也想像不出。

  “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语无伦次的!谁稀罕你的钱!哼!”

  言下之意,好像他的钱多如牛毫。“既然不是要钱,那——”她蓦然抓紧自己的领口,所有心领神会的举动全表现在那五指泛白的警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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