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洞窟,她立即感受到火光散发出的暖意,拖着完全失去感觉的四肢,总算把自己带到温暖的火堆旁。
“你回来了……”一对黑豹似的眼眸,熠熠生辉地直视浑身湿答答的苏映心。
来不及抹掉满脸雨水,她放下裙兜中的果实。如果不是身处这样进退两难的地步,她会调侃自己终于发现穿着古代襦裙的好处——在于可以拿来充当容器,只可惜她忙着检视冷逍遥。“你醒来了,还好……”她吁了一大口气,多怕他万一一觉不醒……
他瞥了一眼火堆旁散置的果实,男性的脸遽然涌起阴晴不定的乌云,他语气愤怒地开口:“你冒着大雨就为了这些填不饱肚子的东西?万一你也跟着病倒,该死!你别奢想我会反过来照料你的。”
她盈盈一笑,不在意他的威胁。“我本来打算找一些草药来治你的箭伤,可惜雨势太大,我又不敢走远,等天一亮,我立刻去找,今天你一定要忍一忍,喏,吃些东西补充体力吧!这样细菌才不会掏空你的抵抗力。”她擦净一颗石榴,递到冷逍遥面前。
拿着怪异的眼神,冷逍遥定定看她。
她实在担心他的伤。伤口四周的肌肉均已泛白,那是细胞组织坏死的颜色,她不晓得他还能撑多久?
他不得不承认,当他醒过来的那一刹那,他是悔恨交加的。被抛弃的滋味……教人难以忍受。如果不是看她面无血色,手捧物事地狼狈而回,他发誓,在今天之后他会找遍海角天涯,直到拧断地的脖子为止。
他撇撇嘴,不肯承认自己已软的心,命令地说道:“你也不瞧瞧自己的样子!苍白得像只鬼,快到火堆旁把自己弄干,省得我看了碍眼!”
他口气虽差,却听得出是善意的。
苏映心把石榴塞进他手中,漫不经心答道:“好啦,我的身体好得很。”这是实话,她从小到大少有病痛,健康得叫人嫉妒。
虽然如此,冷逍遥却仍嘶扯着喉咙喊道:“叫你去就去,哪来这许多废话!”
这个人根本就不知好歹!她鼓足腮帮子,对地扮了个超级大鬼睑,才挪到火堆旁。
说不冷还真是骗人,她一蹲下,立刻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手忙脚乱拧干湿淋淋的裙摆、衣襟,这才明白如果不赶快弄干自己,也许真会倒在这人烟罕至的深山里。
洞窟内很静,除去偶尔雷般的落雨声和木柴燃烧作响声,只见冷逍遥闷闷盯着苏映心的背影瞧。
她忙着用十根手指梳开湿透纠结的长发,浑然不觉背后投注的眼光。
“你相不相信?方才我醒来时,差些以为自已被抛弃了。”一抹杀手不该有的羞涩浮上他刚硬的眉睫,和援了他冷硬的脸部线条。
拎着发梢,苏映心以为自己听见了一则旷古绝令的大笑话。“你少呆了,我是那样没心少肺的人吗?”
“其实,就算你真的不告而别,一走了之,也是人之常情,世上有什么比自己的生命更可贵的?更何况这也是杀手的本能。”
“你呀,满脑子灰色思想……杀手?你是说……呃,我是杀手?”她掉了下巴,慢半拍的脑筋终于把整件事理清了。
他不言不语,然后,点了头。
“这么说,你要带我回家的话也是骗人的?”她顿然泄了气。
冷逍遥不敢置信地摇头。“你到现在才想清楚?”
她最恨人家看低她的智商。猛然跳起,她双手插腰,凶巴巴地嚷道:“那你莫名其妙地冒出来,又是为什么?”
老天,她真的什么都不晓得?冷逍遥没好气地说:“我的身份是杀手,杀手的工作当然是杀人。”
听他的口气,杀人好像切菜般容易,她结巴。“杀……杀、杀我?”她瞪大眼珠。
他又点头。
“我跟你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你这个是非不分的笨蛋——”她气炸了。“你以为杀人就像切豆腐一样好玩吗?杀人要坐牢的!你笨死了,一点主见都没有,人家叫你杀你就杀,你到底值不懂什么叫‘择善固执’?什么叫‘自我’啊?”
“我告诉过你,杀手本来就不是人,只是权力者手中的傀儡。”就像被烙印的牛羊一样,它们的生命也是属于别人的。
太复杂的理论,她根本“有听没有懂”。
“我不管,反正你不能再杀人就对了。”
“你以为你是谁?”他冷哼。“我要杀你就像掐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苏映心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你真想要我的命?”
他不喜欢那眼光,太坦白,太刺眼了。这次,他连冷哼都省略了。这女人可能真不是古素靓,否则就是上吊自尽不成,得了失忆症,将以前的事全忘了。
“要死的人有权力要求知道自己为什么该死吧?要被杀已经够吃亏的了,总可以被告知,扳一些回来吧!”她心里只觉笃定,一点也没有惶恐的感觉。
人早死晚死有什么差别?现在的她不等于死而复活吗?若照成本会计来算,她又比别人多赚足了一辈子;若真的逃不过,了不起就再死一次。不过,她可不想再像上一次车祸那种死法,太惨了。
“你不怕?”是的,以前的事她全想不起来了。她的样子太令人匪夷所思,完全摆着一副听床边放事的专注神情,哪有半点濒临死亡的呼天抢地或诚惶诚恐的求生意志。
“怕?”她觉得自己问得好蠢。“为什么要怕?你喜欢让人怕你?”
是他问了个笨问题。她根本没半点骇怕的表示,甚至还好整以暇地拿起她捡来的山橄榄,仔仔细细擦拭起来,更一副洗耳恭听的天真模样,仿佛他们聊的不过是天气好不好之类的芝麻绿豆小事般。
冷逍遥挫败地动了动身躯,接过她递来的果子。
这样的气氛令他不习惯,这种感觉太像一个家的感觉,温暖的火光、可口的食物……和可人的妻子。
多讽刺的场景,这些看似唾手可得的东西,对他而言,比登天还难。
他想要个家。家,一直是他连做梦都企盼的地方,可以毫不保留地爱人和被爱。但,他清楚,那不过是场今生不可能圆的梦。
他的眼波投向火光,脸色变得更形黯淡。
“该说是造化弄人吧!崇祯帝自缢于煤山后,明朝江山也等于拱手让人,女真人大军挥定北京,时局未靖,吃苦受罪的总是老百姓。我乃书香门第之后,家道小康,世居嘉兴。因战乱使然,无法避免地家破人亡,仅剩这孑然一身,颠沛流离,落得沿街乞食。素靓,她的身世与我相差无几,我与她同为逃难的乞儿,于患难中,难免滋生同病相怜的情愫,日子虽然惨淡,却总差强人意地熬了下来,或许因为命运,我略懂得一些功夫,便因缘际会进了福王府,之后也把素靓带了进来。”
冷逍遥自嘲地一笑后又续道:“当年,我天真地以为福王是可怜我们这两个乞儿的处境,想也没想到他的目的在于训练忠心于他的死士。我和素靓,正合了他的要求,所谓一入侯门深似海,大抵也是这个意思。我们虽一时得以苟延残喘,时局却更乱了。肃亲王豪格是皇太极的嫡长子,人又非凡,自然皇太极中意他继其皇位。当年扬州城一役,城破,福王为明末余孽,自然难逃一死,我们拼死护住了他朱家唯一血脉,突破豪格与多铎所率的大军,几经困难,总算幸免于难。所以,你说,血海深仇如此,怎可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