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鳞,已经送到。”不知道使了什么巧手劲,他拿出的一张白纸上,瞬间已经押上栀儿的指印。
“喂喂,我还不知道你是谁,这东西要做什么的?”看他收起纸片翻身就要上马,栀儿紧张的叫道。
押了指印,不会是卖身契吧?
“把东西交给青鳞他就知道了。”缰绳在握,入鞘的宝剑扛上肩,任务完成,他可以回去覆命了。
“慢着,他的东西我不要!”她不顾一切的挡在马匹前面,两臂大张。
打架的两个人停住了,翻身起来,像是看什么稀奇动物似的盯着栀儿纤瘦的背影直瞧。
“不要不行。”
哈?
“我的名字对你没有意义,东西记得要交给他就是了。”他每说一个字栀儿都有股想把耳朵掩起来的冲动。
她还是不要问了吧?!
第四章
取了一只小盆,把青鳞供养在清澈的水里,它摇摇晃晃,以沉静的姿态沉下底部,安静宛然。
“你叫秋栀儿,是天青鳞的妻子。”那个叫阿祗僧的人背书似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脑海。
“嗯。”她挑眉,名义上的而已。
她不知道她不经意的动作引起阿祗僧的讶异。
“你知道我们天上人间的人是不被允许娶妻生子的?”阿祗僧跨坐在骏马上,细想了一下才多说这话。
“我不懂你说的话。”天上人间?是酒馆还是别业?
阿祗僧透过竹笠,眼光深深的在她身上盘桓了好一下。
“青鳞什么都没跟你说?”
“我对他的心事一点都不想知道,至于这东西,请你自己交给他吧。”伸手递上,阳光在鳞片上折射出几许光占。
“他既然选你为妻自然有他的道理,至于你手中的东西就凭你的心意处置,要留要丢都随你,东西从我这里送出,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他眼神变深。
青鳞,你择的妻正捏着你的命呵!
真是奇怪,硬要人家收下的如果是钱财倒也有几分道理,这一片只能观赏用的鳞片,栀儿怎么都想不透能拿来做啥?
虽然心中存疑,但看那鳞片晶透可爱,要扔要留都两难,瞧着瞧着,她便把它带了回来。
因怕若随便搁置它也要干黄,便顺手找来盆子盛上清水养起来。
或许是因为很早就做好要离开的准备,她不养动物、不养植物,不养任何会让自己勾起情怀的有生命物质,不过,一钵盆子,了不起用手托着走喽。
脱下外衣,她很自然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册子。枣红的册子由于经常翻动,开页处有些陈旧,可见册子的主人常常把它拿出来使用。
桅儿拿起吸饱红汁的毛笔在册子的其中一页画上圈圈。
一个圈圈代表一天的结束跟开始。
一个圈代表她距离自由又近了些。
当册子用到最后一页,她的人生应该要有所不同了。
到底,那个宛如断线风筝的男人什么时候才会回转?她一点把握也没有。
柜子里头积了这些年来围满她心事的册子,每一个圈都那么无味还有寂寞。不想再过这种磨心的日子了。
册子后头就剩几张薄纸,谁知她的心事像是石磨,这些年消磨了青春,也磨尖了对天青鳞的恨意。
“夫人,小兰送晚膳来了。”
幡然回过神来,栀儿把册子收到桌巾下头,送晚膳的丫头已经提着竹篮进来。
她穷,嫁进来时没有什么嫁妆,一切都是天鸟过帮忙发落的,现在送饭的丫头就是当年的陪嫁。
有四个,梅兰竹菊。
跟在小兰后面的是梅竹菊三人。
今天,她们见到栀儿,不知为何竟一改以前马虎的态度,用力的福了福。
放下竹篮,小兰还未开口,其他的三个人已经迫不及待的用肩膀顶她。
“有什么话就说。”栀儿是个宽大的主子,很少差遣她们做事。
耗去的青春不尽然是一无所获的,譬如说心眼。
“夫人,是这样的,二少夫人说她身边的侍女笨手笨脚,想要梅兰竹菊过去帮忙,让我们几个过来请示您。”
栀儿记得那个季家小姐嫁过来时,浩浩荡荡的陪嫁有三十几个人,想来是这些丫头嫌她呆板,想换主子。
她也干脆。“她给你们一个月多少银子?”
“没有啦,要是夫人不肯,小兰就照实禀报二夫人。”
呵呵,人善被人欺,这些丫头也太不把她放在眼底了。
这些年她的无为而治大概宠坏她们了。
就因为看在身为同乡更是善待她们,不料,人心不足蛇吞象,不对,对她们来说,应该叫做人往高处爬才对。
“我没意见。”
四个丫头以为目的达成,想也知道这个软趴趴的夫人不会也不敢有什么意见,竟放肆的把心中雀跃毫不保留的表现出来。
栀儿知道自己这个少奶奶很没有地位,丫头仆役们也老在背后嘲笑她,笑她是骨子里带穷,没有富家少奶奶的架子,还有什么人要是只有二两一的命,就享不起七两六的福之类的话。
人都带贱吗?非要当主子的摆脸色,非要主子不把自己当人看,极尽虐待,才会战战兢兢不敢放肆吗?
给尊重不好?宁可让自己为奴为婢,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这些年狐狸庄的人口越来越多,天家就剩下天鸟过尚未娶亲,大家虽然各有各的别院,但毕竟人多口杂,绯言流语怎么都避免不了。
她不清楚,嘴巴用来吃饭填饱肚子很好,用来道人是非,是口业。
一开始,妯娌间还算客气,等那千金小姐摸清楚她在天府里什么靠山都没有;只是一个穷丫头,对她,除了排斥,闲来无事就是一顿冷嘲热讽。
这会儿,连陪嫁丫头也偎到西瓜大的一边去。
“谢谢夫人成全,那我们走了。”梅兰竹菊等不及栀儿用过晚膳,跑了个精光。
望着空了的屋子,栀儿并不难过,她没有把心种在这里,不管谁对她好或不好,又能怎样?
把七年的青春陪葬在这,应该够还恩了。
把门闩上,她换上衣服。
上床后,摸着另一颗空冷的绣花枕头,她含着若有所思的笑闭上眼,软软的睫毛如羽毛般熨贴着她的眼。
窗外飘进来含笑花香,栀儿默默想着,千山万水重云深,她那只跟她拜过堂的夫君今夜会在哪停泊?
这,不关她的事,天青鳞的影子模糊了。
这一晚,她梦到故乡长满野姜花的溪边,成群结队的萤火虫总是在夏天的夜晚提着灯笼游荡。天气热得睡不着,因为小小的稻草床挤了七、八个孩子,每个都在发育,不是谁跨着她的肚子,就是另外一个屁股顶着她的脸,现在呢?摸着另一颗空冷的枕头,她带着模糊的苦笑闭上眼。
房子变大,她的心却跟着空,荒芜了。
以前,她跟弟弟妹妹们总是偷偷跑到溪岸看北斗七星,还有闪烁着一撮扬光明的小小萤火虫,回家后,也不知道娘是不是长了三只眼,每一回都被逮到地挨棍子,但是他们还是乐此不疲的玩。
她在缥缈的梦中笑得有如花开,浅浅的,似水温柔。
她不知屋外的昙花受了露水催动,在更深了的夜里紧闭的花苞骤然打开,浓郁的香气飘进屋子,撩拨了栀儿放在水盆里的鳞片,它本来栖息在水盆底部,安静入眠,许是错觉使然,花香经过时,它猛然的跳了一下,荡漾一片涟漪又重新蹲入水中的刹那,似乎暴胀了一倍有余。
夜,静悄悄,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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