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驭日低头沉思。
不管是谁,继续被这样跟踪下去太过危险,他必须及时做出决定——是设法将身后这人彻底甩开,还是索性更彻底地……把他解决掉。
想一想,恐怕还是一劳永逸的办法更好些。马瑙斯的市区并不算太大,街道平直,结构简单,人口更是只有区区的几十万。在这种环境里想要摆脱别人的跟踪并不太容易。以身后那人的跟踪技术,凌驭日也不敢保证有十足把握把他彻底甩开。
假装作对身后的状况一无所知,凌驭日一边头也不回地在大街上信步闲逛,一边小心隐蔽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过一会儿,仿佛漫无目的地拐进一个偏僻的街区。这里是靠近港口的旧城区,建筑相对古老陈旧,道路更是狭窄曲折,纵横交错,是个适于伏击暗袭的好地方。
一转进街区的僻静小巷,凌驭日立即加快了脚步。穿过一个废弃的院子,迅速地变换方向,一连几个急促的转弯,突然插进一条狭窄的小巷,敏捷地腾身一跃,利用墙面凹凸的砖块借力一撑,干净利落地攀上了一道院墙,顺势一个蜷身翻滚,轻轻缩到了别人的屋檐下。
这是个极好的藏身之地。高度适宜,位置几乎正在小巷的转角。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在转弯时也只会第一时间观察墙后的动静,然后就是下一个转角,很少会马上想到抬头察看。而只要他拐进这条巷子,凌驭日的枪就已经指到了头顶。
居高临下。对方很难有还手的余地。
来吧。你也跟得够久了。凌驭日轻轻一笑,拔出腰间的手枪,屏息等待。
过了大约一分钟,有极轻的脚步声在转角另一侧响起。脚步声轻盈敏捷,前进的速度稳定均匀,丝毫不显急促,似乎并不担心会失去追踪对象。
难得。很多跟踪者在这种复杂多变的地形下会紧张失措,因为怕跟丢目标而不断拉近追踪距离,最后因此而暴露了自己。
这样看来,这个人的痕迹识别能力和耳力一定很好,才能够有信心不会跟错方向。
当凌驭日想到这一点时来人已经在转角处停住了脚步。停一下,有轻微的脚步移动声,接着是一片完全的沉寂。
是计谋被他看破了?还是他因为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失去了方位?隔了好一会儿,仍然没听到对方半点声音,凌驭日忍不住开始猜测。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突然再度响起,不过却能明显地听出是越来越远。
“站住。”凌驭日毫不犹豫地一个翻身腾跃,直接从转角的另一侧跃下墙头,举枪对准了面前的背影。冷硬的声音显示出无情的坚决。
但是就在下一秒,他持枪的手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难以置信地低声惊叫:“晨阳?”
对方的动作似乎停顿了一下,然后马上加快了步伐。
“晨阳!”凌驭日不再怀疑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喑哑,有点无力的,低低沉沉的语气,却留住了宁宸离去的脚步。
宁宸一直没有开口,也不肯转身,只是一动不动地僵立在原地,任凭凌驭日缓缓走到自己身后,张开双臂抱住自己。
“我早该想到是你的。”凌驭用力紧拥着怀里的宁宸,脸颊紧贴着宁宸的侧脸,喃喃地道,“除了你,还有谁能一路跟我直跟到这里?换了别人才没有那么了解我,竟看得穿我刚才设的圈套。可是看着你离开时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宁宸沉默不语。
“为什么改变主意?”凌驭日顿了一下,轻轻地问,“难道你回来后最想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找你母亲吗?”
“是。”宁宸默然片刻,才不大情愿地勉强回答。“可是我在树林外面看到那些人。”
所以,知道你的处境危险,需要可以信赖的帮助。所以,没有办法放心离开,只好留下来,密切关注你的情形,随时准备伸出援手。
宁宸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但是显然也没有必要。
很清楚地感觉到凌驭日抱着自己的手臂紧了一紧,力道大得好象要把自己揉进怀里。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站在开往圣塔伦的内河客轮上,宁宸第一次向凌驭日问起今后的计划。
“摸清情况,了解形势。不管怎么样,我总得先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凌驭日沉吟着回答。这一次的变故来得极突然,瞬息之间变生肘腋,事先竟没有任何迹象。虽说叛乱的规模越大,级别越高,就越是组织得更严密,布署得更周详。但象这次般把保密工夫做得滴水不漏,行动安排得如此隐秘,难度实在是非同一般。单以严青和韩滔掌握的实力,似乎还做不到这一步。
‘暗夜’的势力相当庞大,而且结构完整,组织严密,决非寻常的小小帮派可比。严青虽然位高权重,身份超然,算得上是‘暗夜’的第二号人物。但是他毕竟只掌管刑堂,如果得不到行动组及事务组的支持,单以自己的一堂之力,就算再加上南美分部,也未必能控制住整个局面。
这一点,严青不可能会想不到。
除非是所有的高层人物都已经达成一致默契——这样的可能不是没有,但是机会并不是太大。黑道组织的权力再分配是一件复杂危险的工作,随时可能因权力失衡导致流血冲突,太多人因为贪心枉送了性命。只要不是野心极大,机会太好,或是已经被逼到绝境,很少人会愿意采取这种激烈危险的方式争夺权力。变乱是一把双刃剑,争取利益的同时也极有可能伤到自己。严青智计百出,机巧过人,韩滔精明能干,沉稳老练,却都不象是那么野心勃勃的冒险家。不管怎么看,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凌驭日总觉得其中有几分蹊跷。
“是不是需要先离开南美?”凌驭日的直属手下都在欧洲,南美的分堂主韩滔又涉嫌最重,留下来自然更加危险。
“不用。如果他们真想对付我,一定下了足够工夫防止我出境。而且要查清事情的真相,当然是留在这里更方便。这毕竟是‘暗夜’的内部事务,我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最好是尽早就地解决。”
“可是你在这里的影响力不如韩滔。”宁宸毫不客气地指出来,“他经营‘暗夜’的南美分部十几年,当地各派势力与他的交情更深厚。真到了两方对决的关键时刻,不见得有人买你的帐。”
“你还真不给我留面子。”凌驭日有点无奈地笑了。“说得我这个帮主好不失败。”
“我只是告诉你事实。”
“我知道。”
“那你还要留下?筹码不足是必输的赌局。”
“谁说我的筹码不够?”凌驭日微笑。“别忘了我还有你。”
“我?”宁宸愕然,“南美又不是我家的地盘!”
“但却是顾家的。至少,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
“顾家?”宁宸怔了一下,看着胸有成竹的凌驭日,“你连这个也算到了?”
凌驭日淡淡一笑:“你身边的朋友一个个都那么精彩,我总不会一点都注意不到吧?放心,我不会让你的雪儿为难的。如果她的立场不方便出手帮忙,我可以去跟顾运中谈条件。反正官贼合作也不是从我才开始的,他说不定正乐得这样。”
“真亏你想得到。”宁宸忍不住摇摇头,想不出一个黑道霸主与警界首脑的联手合作会是个怎样的情形。可是仔细想想,却又不能不承认凌驭日的主意十分巧妙,正是一般人料想不到的一招奇兵。雪儿的爷爷顾运中是国际刑警的高层人物,负责南美地区的事务近三十年,对本地各国的警方极具影响力。他的三子一女中,除了雪儿的父亲在亚洲工作,其余三个都已在南美落地生根,各自都创出了一番事业。如果能取得顾家的助力,倒确是能得到许多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