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安热切地向他介绍床上和地板上的几个毛茸茸的玩偶,又搬出一大堆的漫画书,敬桐假装热心的参与,专心地听他有时有些文法语句不通的说明,心底充满怀疑、纳闷和恻然,虽然祖安智力有缺陷,但嘉茹显然把他教得很好,男孩开始一样样把书和玩偶放回原位时,敬桐信步走出男孩的卧室。隔壁房间门关着,敬桐不认为他该打开探看,尽管他很好奇。
另一个房间显而易见是嘉茹的工作室。有个大书柜,里面全是和建筑及室内设计有关的书籍。一张制图桌,角落一个垃圾筒,但里面放了一卷一卷的制图纸。她用的制图文具和材料倒是昂贵的,除此之外,一切皆十分简陋。
这是怎么回事?她设计了好几栋著名的大楼、书廊、艺术店,也为不少名人的豪华住宅做过室内设计。她的价码相当高。那些钱都到哪里去了?她的日子为什么过得如此清瘠?
他开出价钱时,她确实十分心动。稍后她又提高酬劳到简直不合理的程度,却在他一口答应时,似乎有点不屑,接着又不惜放弃,只因他以要她和她父亲见面为条件,而且他在她身上看不到一丁点贪婪和虚荣、骄奢。
她朴素、平实得教他吃惊。
***
嘉茹一面准备午饭,一面竖着耳朵。她只听到祖安叽叽呱呱的说个不停。
这是第一次,嘉茹庆幸祖安是弱智人士,敬桐因此不能向他探问任何他在她这问不出来的事。
祖安的笑声使她感到歉疚。不论她多么用心、多么努力,他仍然有些她无法供应和满足她的需要。他虽然智力不足他的实际年龄,很多事懵懵懂懂,嘉茹想他内心里仍觉得需要一个父亲。尽管他说不定连「父亲」足什么都不知道。
敬桐的出现,他的友善和耐心,对祖安而言,在某一方面,或许是好的。可是他这一切友好的表现若只是做戏,而且是为了博得她的信任,她如何能保护祖安不受他的虚伪的伤害?他分明已完全赢得祖安的心了。
她心不在焉地拿锅、拿碗、拿盘子,素净的脸庞忧心忡忡。
敬桐很少有呵护柔弱小女子的大男人心态,在他的原则里,男女在同一天秤上,他对她们赋予的是平等的尊重。他更鲜少想要为女人做什么。
嘉茹则唤起了他一种让他觉得自己十分愚蠢的保护欲望。哦,她绝非柔弱无助的典型。她很纤细,可是绝不纤弱。她很美,而她的自然不修饰,使她更美。她是那么接近自然,可是她又浑身都包裹在谜团中--由里到外都是。
哐的一声,她手上一个盘子掉在地上跌碎了。她抚额呻吟,蹲下身子,没看到她的衣襬扫向另一个盘子。
「小心。」敬桐出声喊。
他正要去帮她,祖安跑了进来。
「打雷了!妈。」他惊恐地喊。
「不是打雷,不要怕,祖安。」嘉茹立刻柔声安抚。「站在那,不要过来。」
来不及了,和她一样赤着脚的祖安已经踩到了溅弹在地板上的碎片。
「不要动,祖安。」敬桐和嘉茹同时喊。
「小心,嘉茹。」敬桐警告,并无一步赶到呆在原地的祖安旁边,把他抱了起来,仿佛他只是个小男孩。
他把祖安放在椅子上,检查男孩的脚底。嘉茹小心地越过碎片。
「祖安,你还好吗?」她焦急地蹲在他另一边。
祖安茫然地张大眼睛。「打雷,打雷了!」
「没有,祖安。」嘉茹握住他的手。「不要怕,没事。」
「还好,只是一小片。」敬桐温柔地握着祖安变得冰冷、颤抖的脚。一片碎片扎进了他的大脚趾。「有没有药箱?」
「有。」
嘉茹立刻走出去,很快地带了个小急救箱回来。敬桐拿出里面的一把小镊子。
「会有一点点痛。」他柔声对祖安说。「拔出来就好了。」
「不要拔牙齿。」 祖安举手捂住嘴巴,脸蛋吓得发白。
他自己这一误解转移了注意力,对敬桐反而较容易了。他将镊子尖端对准露在皮肤外,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的碎片,轻轻夹了出来。
嘉茹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他说的「一小片』,取出来有指甲般大。碎片夹出来后,血立刻得到自由般流了出来,敬桐用纱布阻止它之前,他昂贵的西装裤已经染上了血迹。
「好啦,取出来了,祖安,已经没事了。」敬桐轻柔地为祖安止住血的伤口上药,边轻松的对仍然捂着嘴巴的祖安说道。
祖安放下手。从刚才他就一直惊奇的看着敬桐的动作,这会儿他眼睛张得更圆了。
「哇,祖安脚上长了牙齿。」他喊。脚底伤口的疼痛,他似乎毫无所觉,而这件稀奇的事,让他完全忘了他方才的恐惧。
敬桐和嘉茹诧然相对而望,不禁莞尔。
「妈,打雷是因为我脚上长了牙齿吗?」
他其实常发出这类天真的问题,嘉茹总是啼笑皆非,不过这次她不晓得如何回答他。
「对啊!」敬桐边为他包扎,边泰然自若回道。「所以下次你再听到和刚才一样的雷声,就待在房间不要过来,牙齿就不会从脚上长出来了,懂吗?」
「懂。」祖安用力点头,继而困惑地偏着脑袋。「妈妈拔牙齿的时候,」他指着他嘴里有些参差不齐的牙齿。「没有包白布。」
嘉茹用手掩一下眼睛,笑也不是,不笑嘛,他的疑惑实在有趣。她终于噗哧笑了出来。
「嘴巴包起来,你怎么吃东西?」敬桐又为她解围,也在笑着。
祖安挺费力的思索了一下。「哦,对呀!」他咧嘴也笑了。「大叔叔好聪明,和祖安一样聪明,对不对,妈?」
「对。」嘉茹回答。她还能说什么?
「祖安,坐着别动,大叔叔去……嗯,把雷赶走。」敬桐说。
祖安听话地点点头,接着皱皱眉毛。「肚子好饱了。」他拍着肚子。
「他的意思是饿了。」嘉茹回答敬桐不解的目光,但她干嘛向他解释呢?「今天吃炒面好不好?」她问祖安。
「炒面好吃,大叔叔也要吃。」
嘉茹默默叹气。看样子不留何敬桐吃午饭,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炒面你吃得惯吗?」依然,她用希望他拒绝的语气询问。「只是很普通的家常炒面。」
「太好了!」敬桐欣然道。「我喜欢家常炒面。不过你陪着他,别让他离开椅子又长颗牙出来。我来把地板清扫干净。」
「不,我来。祖安很听话,他答应了坐着不动就不会乱动的。」
「你还是和他一起待在安全地带吧。这里只有我穿了鞋。一会儿你脚底也长牙,可就麻烦了 。」
他言之有理。她可不想让他捧着她的脚为她「拔牙齿」。虽然那景象并不会令人不愉快,甚至有点诱人。
他在她指示的地方找到扫帚。祖安专注地看他「赶雷」。他常看嘉茹扫地,敬桐做的是同一件事,对他却比较具特殊意义。这个男人在赶走他最害怕的东西。
这个男人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侵人了她紧紧守了十几年,不容人窥探或闯入的家,且俨然成为其中的一分子。嘉茹内心感到五味杂陈。家里有个男人,感觉是很不同,那种不同,好的成分居多,更使她的慌乱升高。
「好,雷赶走了,不会再来了。」敬桐宣布,言下有意地对着嘉茹又补充一句。「不会再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