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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喜欢听说书?」

  「咦?你不知道?」花戏春看起来比他更惊讶。她低声咕哝,声音里好是困惑,「不是也成亲好久了吗?竟然会不知道大姊的喜好?」

  花戏春顿下含糊嘀咕,仰头觑他,「大姊夫,你真的很不喜欢我大姊是吧?」所以才没拨任何心思去观察大姊的喜好。

  严虑没回答她,只是淡啜着茶。

  花戏春当他默认,轻叹,「难怪你从进茶摊开始就一直瞪她。」瞪到连眨眼都可以省下来了。「可怜当初是用抽签决定嫁进严府的人选,否则说不定我或是盼春还比较合适你吧。」事实上她心底也是颇心仪严虑的。

  「抽签?!」严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一面讶然,一面又感到愤怒。

  原来他的婚姻还是靠运气?!

  「是呀,三支签上只有一支写了『嫁』,谁抽中就谁嫁……这是当初我们三姊妹说好的,谁倒楣谁中签。」

  「我还以为她是自愿嫁进严府。」严虑的嗓音很紧绷,冷冷沉沉的。

  「才不哩,最不甘愿的人就是她了,所以休掉你八成也是她的阴谋诡计——」花戏春瞠着眸,咬咬自己多话的舌。「不是啦,我大姊应该没这么坏……是我大姊没这个福分跟你白头到老……」

  她的补救并没有让严虑卸下深受打击的阴霾,他瞪着花迎春的侧颜,她仍兀自沉醉在说书人高潮迭起的剧情间。

  这女人,因为抽签抽中了「嫁」,所以只得委屈下嫁,然后心里盘算着用最快的速度将他休离,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严虑已经说不上来心头那把熊熊燃烧的火究竟是因为她的心机深沉还是因为他被摆了一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有多想扭断她纤细的颈子!

  花迎春正好听说书听到一个段落,说书人停嘴喝茶,她也跟着停嘴喝茶,娇俏脸蛋儿转回来,便看到严虑怒火高张地拿眼睛烧她,她眨眨长睫,嘴唇沾着杯口,才咽下几口香香凉凉的花草茶便放下杯子。

  「你瞧什么?」她原先不想问的,但是被人一直怒瞪着的感觉也很不好,活似她喝口水就犯了啥滔天大罪,夹颗花生米吃像正在杀他爹他娘一般。

  「你很得意是吗?」

  「得意?你是指——休掉你?」花迎春说出这三字时,明显看到他喉结一震,明白他咽下的九成九是成串的粗鲁咒骂,她干笑几声,模样无辜美丽,「我没有得意,老实说,我难受,真的。毕竟夫妻一场,劳燕分飞的痛,是你我才懂的,我人前强颜欢笑,人后暗暗垂泪,经常哭湿枕畔。你呢?」

  瞧她说得楚楚可怜,低着螓首,手绢儿按在眼角——虽然那儿是一片干爽,手绢儿却拭得很认真。

  「大姊,你不是每晚都睡得熟透——哎唷——」花戏春左脚掌让人狠狠地踱上重击,痛呼兼掉泪,没空再掀花迎春的底。

  「既然如此,我们再成亲一次。」严虑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是听见自己的声音才惊醒,但花迎春的神情远比他更受震吓,花儿一般的芙颊刷得变白——

  「我才不要!」她吼出来,方才的矫情娇柔全数褪去,「你疯了吗?!我好不容易才休掉你,我还再跟你成亲一次?!你当我脑子去撞到石狮,没剩半点理智了吗?!」

  严虑冷视着她的咆哮,唇边的抿弧加深,像嗤笑又像嗜血森寒。「吐实了吧?」

  花迎春扁扁嘴,反正话离了口也收不回来,她也省得假装。「如果央求再成亲一次的人是我,你会拒绝得比我更直接吧。我们两个谁也甭装,我们根本不合适当夫妻,所以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绑在一块又嫌彼此碍眼……瞧,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当你的严公子,我当我的花姑娘,以后在街上碰到连招呼都免了,井水不犯河水,皆大欢喜。」想起来都觉得那个远景真是美丽呀!

  「那是当然。我刚只是想戳破你的谎言,我绝对没有想再与你成亲一次,能与你离缘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情,就算你不拿出休夫状,我也会赏你一张休妻状!」严虑恶言回了,嗓音很重。

  「那真好,我们成亲那么久,第一次有共识。」花迎春眯眼笑,甜蜜得仿佛她喝的不是茶,而是蜜。

  她的笑靥,让他产生难以言喻的怒气,也让他知道,她真的很高兴与他斩断夫妻缘分,甚至准备以茶代酒跟他干杯互道恭喜。

  而他,竟然因此感到不高兴……

  第二章

  「文章松散,文词矛盾,故事亦不够流畅也毫无冲突起伏,过度平淡,男女角儿的爱情萌生得没头没尾,不足以让看倌感受到他们生死相许之坚,现将稿子退还予您,期盼日后能再收到更进步的文章……」

  手儿轻颤地执着薄薄一张纸,字字都像针朝心头扎,痛得让人呻吟。

  幽幽轻叹声从菱形小嘴飘散出来,花迎春趴在桌上,将那张退回稿子的短短纸笺一并压在底下。

  「我真的没有写书的天分吧……已经是第四、五次尝到这滋味,怎么每尝一次还是觉得心好痛呀……」花迎春双眼蕴着热泪,呜呜哭了两声,随即没了声响,她再起身,脸上仍挂着泪珠,拆开纸包,将一整叠的手稿取出,随手翻了几张,嘴里喃喃有话,「文章松散……文词矛盾……不够流畅又没有冲突起伏,平淡……爱情没头没尾……他明明就跟她说爱她了,这还不够说服看倌吗?他们有爱呀,不但用嘴说,也用身体做了,到底还有哪里不足哩?」

  花迎春懒得收拾被她翻乱的散稿,任它弃置一旁,褪掉绣鞋左右一蹬,管它被她甩到哪儿去,人躺在小躺椅上,倍受打击地提不起劲。

  小躺椅旁就是小绣窗,好几枝迎春花探进了屋,落入她的视线,她伸手去拨,拨落几片花瓣,她对着迎春花自语,「是不是我不懂什么情呀爱的,所以写不出动人心弦的作品?可是我明明嫁过人,也爱过人呀……」

  是呀,她爱过人,那人正是严虑,她真的爱他……或许因为嫁他,夫妻的关系,他的存在变得与众不同,即使成亲前她对他一无所知,他确实只成为她心底唯一一个人。

  难道……她这样的爱,也算没头没尾,没原没由,没道没理吗?

  她的确不知道自己何时爱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爱上他。就只单纯因为他是她的夫君?那么现在两人再无关联,她也应该不爱他了,不是吗?

  那么,她为什么要为了那一天与严虑的不欢而散耿耿于怀?他与她短短一年寿命的姻缘里,「不欢而散」已经稀松平常,她早该习惯了,可是他一脸气恼,拂袖而去,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好是茫然。

  被退稿很沮丧,和他不欢而散更沮丧。

  她真的不懂爱,太艰深了……

  花迎春闭闭眼,再睁开时哪里还有消极,她勾起笑,「算了,这篇不行,我还有别篇。快写完了,我再投。」她什么都差,就是勇气十足、耐心奇佳,她想写、她要写,也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成功。她会懂爱的,爱就是这么一回事嘛,男人与女人,天雷地火、海枯石烂,反正就这样继续写,她一定能写出感动人心的爱情——

  「又被退罗?」二妹花盼春不知何时摸进了她的房,迳自拿起退稿纸笺看,边看还边附和纸上条列出来的缺失,螓首直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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