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表,差不多是大哥回到祖宅的时间,关智往东侧花园走去。
自从搬回祖宅後,他的工作量突然暴增许多,有大半要「归功」於逮住他人不在决策者身边,便趁机将工作推诿予他的阿昊老兄。
乾爹的星鸠学园,一直让阿昊觉得棘手的德国版图,以及大哥与阿昊的合办婚礼总筹备,全由他独自承揽,而他照单全收,并命令自己在最短时间内进入状况,这些工作尚不足以威胁他的能力。
真正令他打心里疲惫的,是她的鸵鸟心态。
给她的第一个七天里,她跟颛叔请教宅里所有人的基本资料,用手记、用脑背,却不用心体会。碰见人时的点头招呼虽然多加了对方的称谓,但仍是不停下脚步与人话家常。
默默观察她的这七天,他已数不清自己咳声叹气的次数。
今年他三十岁了,活著的三十个年头中,就数这第三十年最折磨。
一想起,免不了又「感伤」地叹了气。
漫步在园子里,他在一株樱花树下找到了一大一小的男人,正享受著微风徐徐吹送、鸟语花香伴随的悠闲安适。
因为一些原因,两个礼拜後的合办婚礼,对外宣称阿昊为单一男主角。
即将二度当新郎的大哥,在别人眼里,仍是原来的不苟言笑主持者,但他却能从大哥身上感受到的盈满喜气,不比逢人傻笑的阿昊来得少。
他好羡慕,也想效尤。
距离目标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关智停下脚步。「大哥。」
「嗯,你没出去?」恒藤牧逗著腿上的幼子未回头。
「咯,阿智叔叔。」歪颈向後露出可爱笑脸後,小豆豆继续,努力爬著一座叫父亲的山,奋力朝山头攻顶。
「嗨嗨,小豆豆。」关智对著全名为恒藤枫阳的小豆豆微笑摇手。
「婚礼事宜,我这边大致是完成了,至於大嫂台湾娘家那边,我请她弟弟帮忙,伍先生说他会在後天回报确定到场观礼的人数。」
「谢谢,也辛苦你了。不介意的话请坐下来吧。」阿智的声音较平常低沉,他猜想这个四弟是有事要找他商量。恒藤牧抓下肩上的过动儿往地上一放,取出一颗软皮球,分散小豆豆的注意力。
关智在恒藤牧的身边盘坐下来。「大哥,我有件私事,想请教你的看法。」
「你说,我在听。」恒藤牧的眼光追著调皮的儿子跑。
调息深呼吸後,关智开门见山地道:「姬野家那个男孩是我儿子!」
恒藤牧惊抬眼。那件事,某个长辈跟他提过了,但仍没当事人亲自宣布来得震憾。戏谑地斜睨著关智羞赧的清俊娃娃脸,他讶然轻笑。
「小绿向你坦白了?还是被你按捺不住抓去验了?」
「她?她没那个胆招认!」瞒著她验DNA,他不是没想过,只是觉得不够尊重对方而作罢。
关智伸手抹了把脸後,沮丧道:「她刻意闪躲,奶奶又……」不放人,这句话被关智强行咽回喉下,他顿了一顿,「奶奶时常追问我和她进展的状况,让我有些无力难当。」
恒藤牧托腮侧首。
那位长辈倒是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对这两人发展的「殷切关心」。
「奶奶她……只给管理权,不给控制权,是吗?」恒藤枚改以中文评道:「又要马儿肥,又要马儿不吃草,嗯,的确是刁难人。」
有些文词意境还是要用原来语言表达才经典,翻成日文就走了味道。
那位清俊马兄,被原汁原味的意境糗得满脸通红,也效仿他使用中文,没好气地抗议,「大哥,你……换点别的比喻好吗?」以为找老大商量,会比找多嘴阿昊或是老是闹著他玩的司妥当,谁知他还是被揶揄了。
难道他的欲求不满明目张胆显露在脸上了?关智惊地举高两手,努力抹、用力搓脸,务必要将所有可能的嫌疑证据全都消灭。
恒藤牧见状,不客气的大笑。
「大哥——」
恒藤牧两手一摊,充作道歉。
「以权谋私的事,你干不下手?」心中早有腹案,正好也欠小绿一个人情。角色轮替,换他担任起爱情的仲介,他自是不会推却。
「若能冠冕堂皇,不是更好?」欣喜之色在关智清俊脸庞上渲染开来。
想了想,恒藤牧转回惯用的日文。「杜绝一干杂口吗?没必要,有也是阿昊和司这两张口无遮拦的混嘴罢了。」
闻言,关智忍俊不住,频频点头应和。「对对!」
「放心交给我吧。」
恒藤牧也被自己的话後知後觉地呛出几声笑来。
小豆豆不明白大人们突然发出笑声的原因,也学著他们咧唇叽咕地笑。
笑声均歇後,关智才托出打扰这对父子的第二桩大事。
「大哥,信夫其实是我母亲的姓氏……」
恒藤牧诧异地瞟看他一眼,状似风马牛不相及地反问:「阿智,你知道奶奶娘家的姓氏吗?」
关智摇头,纳闷他为何突然扯上奶奶。
「信夫。」他抱起揉著双眼疲倦归来的小豆豆,轻轻替孩子拍背。
绿瞳赫然瞪大。不可能!他对收养前所待的信州育幼院,以及老院长的慈蔼笑脸仍记忆深刻。
他有些茫然无措、语无伦次,「这、我……我和奶奶她……」
恒藤牧没有让他忐忑太久便公布答案,「你亲生母亲是奶奶的远房亲戚。」那件事,奶奶只告诉他,连带他去育幼院挑选专属护卫的父亲也不知情。他一看到安静坐在树下的绿眼小男孩时,直觉那就是奶奶要找的人。
当时的阿智,比他怀里呼呼大睡著的小豆豆大不了几个月。
关智假设可能的原因。「是怕老太爷知道会反对?」
上上代当家专制独裁,任谁也不能去挑衅他的威权,连他的妻子恒藤香织也得尊敬地喊他「老爷」,而不能直呼名讳。唯独只对长孙破了例,准许收养外人与长孙为伴。
「嗯,算是吧。」薄眉一挑,恒藤牧不欲为独善其身的祖父辩解什么。「奶奶之所不告诉你,是因为她对你的母亲也不是很了解。」
他也只是略知一二——
一个为了追寻幸福的女人,不得不将她的非婚生子托给育幼院,後来辗转听到恒藤家要收养两个男孩,便攀藉著微薄的亲戚关系,请已经唤不出确切称谓的长辈收容她可怜的孩子。
「没关系,几年前我已和父亲相认,他曾跟我提了一些他们的事。」老大眼里的包容,让愧疚私藏秘密的关智停不下话,「他说当时他们都还太年轻,老是循环吵架分手又复合的戏码,有一次吵得很凶,母亲骂他爱作白日梦,写的都是不会被采用的烂文章。父亲气不过,当天晚上行囊一收,独自到东京发展。经过几年的努力,终於在文坛闯出一点名气,回信州要找母亲时,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向附近的邻居打听,才知道她已经远嫁国外了……」
恒藤牧无言地拍了拍关智的肩。
他回以一笑,只是笑容苦涩勉强。
「我存在的事,是父亲第二次回到信州时,一个看著父亲和母亲从交往到分手的老人家告诉他的。他知道便马上赶到育幼院,当时的老院长已经过世,加上我在院里待不到一个礼拜,几乎没有人知道我……」错过,总在不经意间,一晃眼便是经年以後……
一直到我和圣来家人会面时,才首度与他碰面。我……只当他是最疼圣来的小阿姨的丈夫……」冰晶冷瞳里有朦胧泪雾,「父亲事後笑著说,看到我的那一刻,文人的忧郁症发作,直想掉眼泪,脑袋瓜子停止思考……长长一串话,背後躲藏了腼覥说不出口的『父子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