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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他那痛楚的表情,她该心满意足了,不是吗?

  她一心要他的命,但现在的郭桐和死人又有什么差别?但是她心底一点也不痛快,空虚的心是填不满的无底洞,谁来告诉她,她该怎么做?

  “论武功,我是连你郭大侠的一根手指都及不上,但教人生不如死的手段,我可比你高段多了,郭桐——”她狂然大笑。“除非你死或我亡,我们这笔账是永远算不清了。”

  “你这是何苦?”他嘶嘎着声,心里分不清是痛或怜。

  她不是没感情的傀儡,怎会听不出郭桐口气中的不忍,一丝脆弱的情感从她眼中浮升。

  “你以为我想吗?你以为恨一个人的日子好过吗?”那种被爱恨情愁燃烧得求告无门的时刻,谁能来扶她一把?

  没有人,没有人哪!

  郭桐叹息。“那你又何必苦苦逼人?”他也不好过,真的不好过!

  原本不该是桩天造地设、两情相悦的美事吗?怎会变成了血腥涂炭收场?

  那年的枫叶最醉人,也是这般的深秋,枫林深处,小桥畔……

  那枫林、那小桥的缤纷落叶,甚至那多情人的眼波原该全都属于他的——如果那年他不是带回了郭桐——

  往事未矣,人事却全非了,现在的他只剩下一颗已老的心、相思和寂寞。

  寂寞虽苦,一颗老去的心又该如何?

  他想得出神,怔忡得浑然忘记自己还面对着敌人。

  “郭桐,你发什么呆,领命来!”林倚枫长剑泛虹,激起沁人寒光,寒光没入了郭桐的左胸。

  “倚妹,剑下留人,千万别做糊涂事!”一道儒白的影子宛若惊鸿翩翩而来。

  郭桐又叹了口气。

  又来了个他不想见的人。

  林倚枫不动,依旧把剑抵着他的心窝,一弯鲜血沿着剑尖流了下来。

  “你这人到底有没有神经,几年不见,你的功夫全喂猫去还是生锈了,连这杷剑你都躲不过,还想上‘惊虹峒庄’?”她厉声大喝。

  她居然伤了他?

  她心里清楚,即使她真心要郭桐的命,他也会二话不说双手奉上,因为那是他欠她的。

  ——但是,她更明白,其实,郭桐谁也不欠,反倒是所有的人全负了他——

  “倚妹,你怎么真下得了手?”金陵“惊虹峒庄”四社八会十六馆的少庄主林修竹一脸不敢置信的赶到。

  林倚枫将剑势一收,凝注着剑尖的那点血红,硬生生道:“我只是要他血债血还,有什么不可以?”

  “你简直是有理说不清,大哥苦口婆心说的话你全当耳边风了。”这种不可理喻的事,怎会是他妹妹的行径?

  他对她付出的苦心真是枉费了。

  “大哥,你是男人,怎么懂得我心里的苦?”她美丽的眼又蒙上一层雾,倘若不是那道疤实在太过狰狞,她几乎是完美无瑕的。

  林修竹无奈地叹息,一个是他的胞妹,一个是他青梅竹马的生死之交,他又该如何?

  那些微风往事,他最清楚不过,但事有正反面,如剑有双刃,他也无法评断谁对谁错,真要争出个是非曲折,也只能说情字害人不浅!

  “大哥知道你心底的苦楚,但是——”再苦,谁苦得过郭桐?

  这话他说不出口,即便他想说,郭桐也会阻止他的,他是那种宁可天下人负他,他却一点也不肯辜负别人的人。

  他明白郭桐的性情,所以只能把话往肚里吞。

  “回家吧,砍了人家一剑,也够了,他不怨不恨,你还有什么好不平的?”

  爱情使人美丽,却也使人盲目。

  林倚枫扬起美丽的半片脸。“一条命,还有我一辈子的幸福……你以为就那样无关痛痒的流点血就足以抵消我们的账?大哥,你太天真了!”她字字句句像北国的冰珠子,寒彻心扉。

  一个被绝望和恨意肆意凌虐过的女子,该用什么来缝补她的心?

  “小妹,你太……太偏激了,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要不是她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完美极端个性,原来该传为美谈的佳话何以一夕变色成为憾事。

  “林兄,别怪她。”郭桐静静说道,深刻的脸此刻一点表情都没有。

  “事到如今你还说这种话!郭桐,你不为自己,也为郭梧想想吧,他临走之前是怎么说的?”

  为何他遇上的全是一堆怪人?

  他们其中一个只要自私一点,今天这种局面就不会存在,悲剧也就不会发生。

  郭桐本如镜的脸扭曲了下。“你不该出现的,老友重逢不是应该醉他个三天三夜吗?怎地你一来,净提一些陈年旧事。”他顾左右而言他。

  林修竹的嘴角浮起一抹意兴飞遄,他因为郭桐的提及而陷入昔日的回忆里。“还记得燕子楼吗?十里亭湖,十里烟波。”寻来扁舟,携两坛山西胶酒,横笛配清桨,何等快意人生!

  遥想当年,他的眼不禁闪闪发光。

  郭桐嘴角噙笑,冷淡的眼似也滑过一丝暖意。

  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燕子楼不知燕群依旧否?”

  “那真是一段快慰平生的好日子。”林修竹也不无沮叹。

  人长大了,追随而来的是责任义务和背负,一旦名利枷锁缠身,恁有谁能再回到从前?

  “好感人的叙旧场面,你们说够了吗?”林倚枫冷冷打断两人。

  “倚枫,是谁教你说话这般刻薄的?那年的燕子楼会你也有一份哪!”他十分不解。

  就那么几年光阴,他那原来素净甜美、善解人意的妹妹一蜕成思想偏激、专走极端的情伤女子,真是世事难料!

  “那种无聊事,我早忘光了。大哥,你放明白,今儿个是来寻仇,不是来叙旧的。”

  “倚妹,不要执迷不悟好不好?毁了自己、伤了别人,到底谁痛谁快啊?”他也没了笑容。

  “你的意思是非站在他那方不可喽?”

  “倚妹!”他拂袖,两相为难。

  “大哥,没想到你竟然帮一个外人来欺负我。”

  “郭桐不是外人。”他复杂地瞥了眼掀起风暴却一脸置身事外的郭桐。“他差点成了我的妹婿不是吗?”

  他不说犹可,话声一落,林倚枫似犯了失心疯的放声大笑,狂笑之后,整个人蓦然怔怔无语,仿佛掉了魂魄。

  好一会儿,她轻慢地说:“情到浓时情转薄……”她的声音空洞幽邈,是浓浓的怅惘。

  她闭了闭眼,扭头至一旁,倏然拔腿便跑,似不愿让人看见她脸上再也压抑不住的奔腾泪痕。

  她的身影渐去渐远,厉声挟怨的声音却清晰传来。

  “郭桐,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你日日活在折磨和悲伤里,我的痛苦要你加倍领受,别忘了……这是你欠我的!”

  “唉!何苦,何苦!”林修竹不由得跳脚。他没看见郭桐眼中飘浮的悲怆。

  “你说说话呀郭桐,把事实真相告诉她。”他旋足面向似无生命、动也不动的郭桐。

  “没有真相,她说的全是事实。”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如果假象只令一个人受伤,而真相却会伤及每一颗心,他宁可选择前者。

  “都这节骨眼了,你还抱着这种我为人人的态度,郭桐,你究竟是无知或纯情得过了头?”人生得一知己并不容易,说什么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自相残杀,继而铸成憾事。

  “我只求无愧于心。”他淡言。

  “郭桐!”林修竹还想再说什么。

  “你放心,我从不作茧自缚,忧愁和悲哀击不垮我的。”他向他今生唯一的挚友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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