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会在草地上进行,校方准备了不少活动和奖品,鼓励家长和孩子踊跃参与。
操场旁的露天会场还备有各种饮料点心,凉椅长凳,以供憩息。
小康一手一个,拉着她和凌瑞杰,兴致勃勃地几乎把各项游戏都玩了一圈,在他还要拉着凌瑞杰去「射箭」时,安澜实在有些体力不支,仅在一旁观看。
果然不愧为曾为高中部的运动菁英,这些小活动对凌瑞杰而言,简直是小菜一碟。
看着他们回来时捧着满满一堆奖品,从汽球、毛毛熊、铅笔盒到笔记簿应有尽有,安澜不禁打趣:「你们是不是想把所有的奖品都囊括一空啊?」
「妈妈,凌叔叔好棒喔,我们每次都是第一名。」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充满了对凌瑞杰的崇拜之情,看来,凌瑞杰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又大大提升了一个台阶。
「是唷,你们两个都很厉害……」安澜掏出餐巾纸,替他擦汗。
「哼,有甚么了不起!平时这么没用,还不都靠你老爸。」
有个瘦瘦的清秀男孩走过来,满脸不悦地瞪着小康捧着的奖品。他和小康差不多年纪,应该是同学。
「怎么样?有本事你也去拿啊。」小康仰起细细的下巴,「谁让你的爸爸没有我的爸爸帅,到现在你们连一个奖品都没赢到吧。」
「你……」
小男孩气得红了眼,不甘地攥紧了手。空无一物的双手,适好验证了小康的话。
「小康,不许这样子跟同学讲话。」安澜连忙喝止他。
「妈妈,就是他,平时老是欺负我,骂我是小杂种!」
原来如此,难怪一向乖巧听话、人见人爱的的小康,会突然对这个男孩出言不逊。
「小康,我们要好好地和周围的人相处,也许有些人的确很令人讨厌,但如果可能的话,我们还是要尽量把他当朋友。」凌瑞杰微俯下身,「去喜欢一个人,比去讨厌一个人,要开心多了,你说是不是呢?」
小康低下小小的脑袋,在怀疑他是否能解析凌瑞杰的话前,就见他走到小男孩面前,拿出奖品之一的铅笔盒。
「给你。」
小男孩瞪大眼睛……
「送给你!我知道你的铅笔盒已经很旧了,这个是送给你的,反正我还有很多。」
小男孩看着他,原本竖满尖刺的样子,被一种疑惑的表情取代……
「拿着啦!」
小康把铅笔盒硬塞到他手中,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小男孩的父母。
「其实真正羡慕的人,是我呢。我好羡慕你,有自己的爸爸妈妈……」
「今天陪你来的,不就是你的爸爸妈妈吗?」
看着他小小脸颊上与年龄不符的寂寞表情,小男孩忘记似的抓紧了原奉想丢开的铅笔盒。
「你误会了,凌叔叔只是我妈妈的朋友而已。」
小康朝他伸出小指。
「以后做朋友吧,我们不要再吵架了!来,拉勾!」
尽管看上去仍很疑惑,但也许是被他脸上天真可爱的笑容吸引,小男孩还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没想到,凌瑞杰的几句话,就令小康赢回了一个朋友。
这个男人,举止从容,气质闲定,带着一股天生令人信赖的气质,不由自主地想听从他。
如果,他真是小康的父亲,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就被安澜苦笑甩开,荒谬至极!
「谢谢你。」
「谢甚么?」凌瑞杰诧异地看着她。
「小康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了,谢谢你能陪他来,也谢谢你跟他讲这么多。」
「你太客气了,小康是我见过的最乖巧懂事的孩子,比同龄的小朋友要成熟得多。」
「是啊……」安澜握紧拳头,「也许单亲家庭的孩子,都是这样吧……」
这是她第一次提到自己的事,凌瑞杰凝视着她。
「有个问题,不知道会不会很冒昧。」
「甚么问题?」
「小康的父亲……」
「他没有父亲!」
他的问话被粗鲁地打断。
凌瑞杰一怔,他从未见安澜像现在这样失控过,她垂着头,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有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剧烈颤动……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恋,安澜深吸一口气。「我不想谈这个问题。」
她的口气,听起来很疲惫。
「对不起。」自己恐怕踩到了她心中的极点。
那个她小心翼翼、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的极点。
「没甚么。」藉深呼吸平息内心的波动,安澜朝不远处的小康挥挥手,「小康,不早了,我们回家。」
「我来帮你拿。」凌瑞杰伸手想替她拿小康的背包。
「不用了。」她巧妙地回避开。
一路上,安澜显得很沈默,好不容易培养出的默契,似乎被刚才一句话破坏殆尽。
凌瑞杰不禁有些后悔,他不该不经思考就这么随便乱问,这下被安澜关紧的门扉,不知要费多少力气才能再次打开。
他明明,明明已经一步步接近她了呵……
JJWXC JJWXC JJWXC
一大早,整理好一切,送小康上学后,安澜就搭上了与别墅截然相反的方向的巴士。
最近不知道是自己的幻觉还是错觉,总觉得有人在暗地裏偷偷窥视她。好几次,她走在街上,毫无预兆地猛然回头,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难道是自己多疑?
但那种令自己全身发冷的预感,愈来愈强烈……
眺望着窗外的风景,安澜甩甩头,在轻微的颠簸中,巴士缓缓到站,「仁和医院」这四个字映入眼帘……
想到自己即将面对的人,安澜深深吸了一口气。
「仁和医院」是一家大型综合医院,座落于市郊,环境清幽,鸟语花香,尤其是其中的「精神科」最有名。
虽然交通并不是很便利,但病人纷纷慕名而来,这从挤得满满的公共停车位可窥见一二。
长长的走廊响起空泛的皮鞋声,一位身穿白大褂、戴着银丝镜框的男医师,缓缓走过来。
「安澜,好久不见。」
“章医生,你好。」
眼前斯文儒雅的医师,就是「精神科」的主治医师,亦是T市这方面数一数二专家——章宇,未到三十,就已事业有成。
「来探望你的父亲?」他陪安澜一起朝病房走去。
「是啊。」安澜点点头,「听说他的病情又加重了……」
「又一个典型酒精受害者,因长期严重酗酒而导致酒精中毒,大脑神经受损,丧失语言行动能力,现在只能躺在床上,靠输液管维持生命……”章宇叹了一口气,「最近他全身的机能都在逐渐衰退中,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知道。」
安澜点点头,站在加护病房敞开式的大玻璃窗前。
透明的玻璃窗,裏面的情形一览无遗。
看上去比以前更衰老的父亲,浑身插满管子,躺在状上,困难地呼吸着……以前他是那么生龙活虎,咆哮起来连地板都会震动……
「他的时候,也许不会太长。」耳畔传来章宇的叹息声……
是的,看样子,真的不会太久了……一切终于可以解脱。对毫无知觉的父亲而言,也许死亡并不是一件坏事。
「你不进去看看他吗?」章宇凝视着她静默无波的脸颊。
「不,不用了……」安澜轻轻摇头。
只要这样看着就好……
我只要这样静静看着就好……
两人皆沉默下去,只有一起一伏的输氧器和心电图显示器能证明,那裏面,躺着活生生的一个人,而且,还是自己曾经很亲近很亲近的人……
可是为甚么:心裏没有太多悲伤的感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