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变得现实了,安黎莎想,否则为何提起父亲竟未有大多哀悼怀念?其实在外流浪的这些年,她已经学会淡忘父亲对她贸然的残酷处置,心里也早就没有恨意。安马丁就是这样一丝不苟的人,她知道,天使镇上的人们也都很清楚。
就上葛海瑞那儿走一趟吧!去拿回父亲的东西,并且到他坟上送束花,只要心里想着母亲还在世的那段童年时光,父亲其实也是很和蔼可亲的。
第三章
安黎莎选择接近正午的时间出门,原因无他,只是希望大家忙着吃午餐而无暇注意到她。这分明是鸵鸟心态,但她认为自己还需要多点心理准备才能面对大众的过度关切。
不过,就算她躲过了所有的人,无可避免地她必须去见葛海瑞,好取回父亲的遗物。她一直认为葛海瑞这个人心思难测,在她和父亲租他屋子居住的几年中,她总觉得葛海瑞经常以古怪的眼神看她。
依玲说葛海瑞坚持替她父亲办妥后事,姑且不论他有何居心,光是看在他替她安葬了父亲的份上,即便她有多不情愿,但她欠葛海瑞的人情是事实,而且已经很难还清了。
正午时分走在天使镇的大马路上,果然路上行人稀少,偶尔走过的寥寥几人也似乎不曾多看她一眼。安黎莎快步走着,心里想的只是如何解决她和葛海瑞之间的问题,以便日后再也不必多见他。
她低着头,没想到竟撞进一个宽广坚硬的胸膛里。安黎莎惊呼一声,几乎跌倒在地,幸而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拉住了她,免除了她在大街上出糗的窘状。
安黎莎揉着撞疼的鼻子仰头想道谢,张开眼一看,却看到了桑肯恩那双嘲弄的眸子。
「安小姐,妳这么急急忙忙的要上哪里去啊?」他低沉且略带懒散的声音使得安黎莎心跳加速。
「你——」
「很抱歉撞上了妳,显然我们在走路时都不够专心。」桑肯恩虽然这么说,但他看向她的眼神可不是这个意思,显然桑肯恩口中的不专心指的根本就是她。
可是这是事实,她的确边走边想着事情,又怕人们认出她,所以只顾低着头直走而未注意前方,才会不小心撞上了他。
「对不起,桑先生,是我不小心。」安黎莎不情愿地低声向桑肯恩道歉着。
桑肯恩耸耸肩,又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我没事,倒是妳差点就跌倒了。」
「我就像撞上一堵墙。」她低喃着,不自觉又揉揉疼痛的鼻梁。
「撞疼妳了吗?」桑肯恩皱眉,前倾审视她的鼻尖。
安黎莎就在他伸手要触摸她的鼻子时再次慌忙闪开,而这个举动又引起桑肯恩的怒意。
「怎么了?安小姐。」他嘴角露出讥诮的微笑,眼中却私毫不见笑意。「我是恶棍还是魔鬼,让妳每回见了我都白着一张脸,好象我要吃了妳似的?」
安黎莎惊魂未定,又为了自己的小题大作感到脸红。她就像只受惊的白免见了狮子一般,内心深层的恐惧表露无疑。也难怪桑肯恩会这么惊愕疑惑,他对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一无所知,自然会认为她是个动不动就爱尖叫的神经质女人。
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急速跳动的心跳平稳下来。桑肯恩仍站在她的面前,她想转身就跑,又怕他追上来引人注意;因为,她知道以他的个性是极有可能这么做的。
打消了和桑肯恩赛跑的念头,安黎莎勉强自己抬头看他。他仍紧盯着她看,看得她几乎又要低下头去。
不行,她真的得勇敢点,在这么个大白天里,桑肯恩不会伤害她的。
「对——对不起。」于是她开口说。
「道歉?为什么?」桑肯恩依然是嘴角微扯,两眼如冰。「如果我真这么惹妳讨厌,三番两次吓着了妳,也许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不——不是这样——」安黎莎慌忙解释:「很抱歉我的不当态度冒犯了你,我的反应很可笑,但——那是因为你试图碰触我——我并不习惯——」她终于还是低下头,毕竟要讲清楚实在太难了,何况她并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桑肯恩仰头大笑,他终于知道了原因。
「妳几乎吓昏了是因为我试图碰触妳的鼻子?」一阵长笑之后,他盯着她的眼神竟带着一份饥渴,只是他不自觉,而她又单纯得看不出来。
桑肯恩突然用邪恶的、低沈沙哑的声音说:「相信我,安小姐,这样的碰触一点都不值得惊慌,如果妳愿意,我很愿意为妳示范一个真的碰触。」他倾身靠近她的耳朵,并加强暧昧的语调说:「一个绝对会让妳脸红心跳、惊愕不已的碰触。」
安黎莎拉着裙襬拼命地往前跑,身后依稀还传来桑肯恩大笑的声音。这个男人的措词真是惊世骇俗,理解力再差的人都听得出他话里的含意。
她像没命似地往前跑,直到肺部炽热得几乎要爆裂开来才停了下来,她喘着气并感觉一阵晕眩。这么邪恶的言语对她而言太陌生了,她除了逃走别无选择,毕竟在她单纯的生命中只认识过极少的男性,而他们没有一个像桑肯恩这样——轻狂。
气息渐渐平稳,脸上因短暂快跑而产生的红晕却尚未消失,情绪也还起伏得厉害。他还是能影响她,这股力量甚至比从前更强,安黎莎不敢相信五年的时间居然没有让她变得更坚强、更聪明,她依然还是那么傻,傻得不会保护自己。
安黎莎感觉非常无助,她怀疑自己决心回到天使镇是否错了。她做不到的,她怎么样也不可能和桑肯恩抗衡,尤其是经过这么多年,他在镇上已经变得举足轻重,再也不是昔日的混混、流氓了。
除了她,时间似乎让每个人都有所成长。
安黎莎苦涩地想着许多事,忽然她记起自己出来的目的。她是出来找葛海瑞的,却让桑肯恩这么一耽搁,正午都已经过了。她收回纷乱的心思,加快脚步往她和父亲从前住的地方走去。
在母亲去世的那一年,安黎莎便跟着父亲搬到葛海瑞那儿去住。他们父女俩就住在阁楼上,这阁楼有两个小房间,一切的陈设都非常简陋,和楼下富丽的装潢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镇上人人都说葛海瑞对待自己十分宽厚,却把所有的苛刻都拿来对付别人,这似乎一点也不假。
十岁的安黎莎不明白父亲为何要舍弃原本有客厅、有厨房的小屋而选择葛海瑞的阁楼,经过十多年,在父亲过世后,原因忽然变得明显起来。
因为小屋里有太多母亲的回忆!而谁都知道安马丁和妻子是天使镇上非常相爱的一对夫妻;他们相敬如宾,经常在眼神相接时就会交换一个甜蜜的微笑,几乎让见过的人都羡慕不已。所以,妻子一死,安马丁便带着女儿搬了家,一来是因为他们父女不再需要租一整间屋子来浪费金钱,二来应该是想搬离那处处是妻子身影的伤心地吧!
尽管父亲待她并不宽厚,但他对母亲的情意却无法抹灭,安黎莎情愿自己只记住父亲看母亲时的款款深情。
葛海瑞的住处已在眼前,她心里难以抑制地兴起一股厌恶。如果可以,她真不希望再多看他一眼,因为他总让她想起狡诈的狐狸。
虽然见葛海瑞是一件这么令人讨厌的事,但为了父亲的遗物,她终究还是得去。她有责任拿回父亲的东西,然后开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