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斥出声的是洛伯虎,只见他大步走出茅庐来到她身前,冷冷夺过她手上染了血的金钗,看也没看地扔掉了。
「想疯想死,都回妳的荠王府去,别在这里弄脏了我的地方。」
雨中的少女不能动了,她瞠大眸子,即便遭到了雨丝袭打也不肯闭上,她无法置信地瞪着眼前男子,迟缓出声。
「你……你说什么?」
「我说……」
大雨中的他眼神冰冷,漠瞳无情。
「妳和妳的母亲同样令人作呕至极,一个是仇心太重,一个是不可理喻,我不懂我为什么要忍受这一切。」
「你……」朱紫紫在雨中发抖,澄灵的大眼里虽经强抑却明显写着受伤,「为什么要这么说?你不是说过……说这一世的洛伯虎是非……非朱紫紫不可的吗?」
他冷笑,「傻郡主,对个素来滥情的男子,妳实在不必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原先我是让妳给缠烦了,想着反正身边没人,和妳玩玩也无妨,却没想到原来妳母亲竟与我母亲有过这么段渊源往事,妳以为在知道了妳母亲的狰狞面目之后,我还会对妳有兴趣吗?」
她乏力摇头,眼神悲凉,「你骗人的,你只是在骗人的!」
泪水混合着雨水,她彻底成了个水人儿,但那向来最能牵动他心绪的泪水,却似乎再也无法得着他的眷顾了,他视若无睹,甚至还能够微笑。
「是的,我是在骗人的。」洛伯虎漫不在乎地扯笑,「之前我所说的全都是在骗妳的,什么喜欢、什么提亲都是在骗妳的,省得妳整日缠着我不放罢了……」他降冷了嗓音,「但现在够了!我已经受够这一切了,如同方才我说过,要死要疯都回妳们家里去,别弄脏了我的眼睛!」
话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转身,谁也没看地回到屋里,关上了门,月老欷吁摇头,快步跟了进去。
而那还僵挺在雨里犹如幽魂一般的少女,在无声了良久后,终于僵着脚步,让沈孀及金满,以及那些守在不远处,护驾着王妃出门的王府侍卫给簇拥着,半劝半搀地带回荠王府。
雨仍是在下着,始终没断,没断。
第七章
荠王府的紫郡主病了,所有被请去应诊的大夫都摇头了。
不仅苏州,附近几座省城的知名大夫,甚至连皇宫里的御医都被千里请来,群医束手无策,人人摇头叹息,若真是身子上的毛病还好想办法,但紫郡主的病却似是生在心里的,她镇日昏沉,总在梦呓,她压根无法进食,即便是被强行灌入了汤药,灌入了稀粥灵芝水,也都会立刻吐个精光,末了只能仰赖针砭在维系着那奄奄一息的芳魂了。
数日之后,翠竹茅庐前来了一名贵客。
虽已迈入中年却依旧高大英挺的朱载荠摒退了侍从,独自一人推开门,进入茅屋里。
屋里关着显得有些阴暗潮湿,他看见了一个老人朝他瞪瞪眼、张张嘴,然后从他的装束中猜出了他的身分。
老人没作声,赶紧起身离开屋子,将那稍嫌狭隘的空间留给了朱载荠及那背对着他,正在打包行李的年轻男人。
朱载荠环顾屋内,鼻头猛地发酸了起来。
千疮百孔、聊以蔽日,是他对这间屋子的唯一印象,他想起了那远在北京城意气风发的三个儿子,个个名下都有着良田千亩、豪宅数栋,他唯一的女儿打小任性娇蛮,要啥得啥,却偏偏他与生平最挚爱女子所生的唯一儿子,竟是打小靠着乞食、仗着别人怜悯度日。
甚至于……他想起了沈孀的愧疚告白,他还受到了上一代的牵连,二十多年来屡屡遭受打击,无法得志,他看见了挂在屋里几幅龙飞凤舞的字画,又是欣慰又是心酸,雨凝也是爱画的,这孩子像她,却可怜地打小吃尽了苦头,是他这做父亲的疏忽了,没能照顾好他,且害得雨凝在九泉下无法安心。
「你要走?」
堆积了满肚子的歉疚,朱载荠艰困地开口,说的却是不相干的话语。
洛伯虎停住动作,转过头认出了来人。
眼前中年男子与他在唇鼻间有一些相似,他蹙眉打量微生恍神。
小时候他曾经臆想过千遍和亲人相认时的激动及欣喜,但随着年纪增长,这种念头早已被深埋入了土里,却在此时,这赐给了他骨血的男人出现了,在他全然不再有渴盼,不再有想象的时候,他却出现了。
停下杂绪,洛伯虎淡淡回视他,「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
「孩子……」朱载荠甫开口却遭打断。
「别这么喊我!」洛伯虎伸掌阻止他,好笑地瞟了眼窗外天色,似是怕引来个青天霹雳,然后再回首继续看着他,「我承受不起。」
朱载荠目眶潮红,「孩子,我知道你恨我,但是天知道,为父真的不知道你的存在,如果知道了我一定……」
「别跟我说如果的事情。」洛伯虎笑得冷清,「拜生活所赐,我这人是很实际不谈如果的。我不恨你,真的,荠王爷,我没有骗你,要恨一个人还得要先爱上他,我对于你既是无爱亦是无恨……」他的眼神有些怜悯的看着对方,「我对于你,只是毫无感觉。」
朱载荠闭上眼睛,心中哀恸,他的亲生儿子对他毫无感觉?他这一世,究竟是成功抑或是彻底的失败了?
张开眼后,朱载荠先深吸口气才开口,「孩子,我知道要你乍然接受我的存在并不容易,但我希望假以时日你能够试着原谅我,原谅一个失职的父亲。今日我来此,是想请你去看看紫儿的。」
「去看她?然后呢?」
眼神平静观着窗外,洛伯虎淡淡启口。
「给她一个错误的认定?给她一个不可能实现的诺言?由着她继续陷在她想要的世界里?荠王爷!」他转过眸子,「你不笨,应该知道我若去了根本无济于事,对于她的未来更是毫无益处的。」
「我也知道,但是孩子……」朱载荠神情苍凉,没了平日的过人风采,此刻站在洛伯虎眼前的,只是个为着病重爱女而心急的父亲。「你先去瞧瞧她,哄哄她,至少让她愿意吃点东西,愿意吃药,肯对人生多点指望……」
「多点指望?然后呢?」洛伯虎接口,表情难掩萧索,「再度将她打回地狱?你明明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可偏偏,那却是无论你或是我,即便再如何疼她,都无法给的。」
朱载荠震愕了,因为从这孩子的眼睛里感受到了他的痛苦,紫儿一人难过全府上下跟着受罪,但这孩子的苦呢?又有谁来为他分担?在这段不容于世的感情里,那正在受苦的人,并不是只有紫儿。
「我知道这么做对你并不好受,也知道充其量只是在暂缓她的痛苦,但是孩子……」朱载荠恳求,几乎想跪下了,「你去瞧瞧她,只要一眼就会明白,我何以非来求你了。」
片刻后,朱载荠离开了翠竹茅庐。
他人刚走,月老便忙不迭地冲进屋里,瞇着老眼看着洛伯虎,见他一声不吭扔远了打包中的行李,颓然坐在躺椅里,仰头闭目养神,在听见月老的脚步声后他悠悠开了口。
「我要你在最短的时间里,为我制出最有效的药。」
药?什么药?作什么用的?
月老傻眼,好半天无声。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她一定是又在作梦了,朱紫紫伤心地想。
这些日子里她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梦境里过的,梦见了和他下人棋,梦见了和他在沼泽里甩泥巴,梦见了在大街上故意主动吻他而引来七女战火,梦见了和他在书房里吟诗作画,梦见了陪他去散姻缘……当然,她梦见最多的,还是那天在宝塔上他所说过的话,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