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刺绣的她什么都不是,这种感觉令她非常厌恶。
终于有一天,逐渐累积的沮丧超出了极限,她对着坐在桌前喝茶的冷飘水喊道:
“我想刺绣,给我丝布和针线。”
冷飘水挑起眉转头,只见她强忍泪水故作坚强,那神情教人不舍,他却仅是面无表情。
“我说过很多次了,你不该让自己太累。”
柳绿杨看着他。
“你怕我死吗?”她问。
冷飘水不语,但扬起眉怒视她。
“我真的会死,再不让我刺绣,我很快就会死去。”柳绿杨接着说,继而撇开头。
那是威胁?抑或只是愤怒中说出的傻话?冷飘水不清楚,看不见她的神情,他连猜测假设都不敢。
但是他也气恼,气她为何能将死说得如此容易,当他开始留恋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难道她脑中想的就只是刺绣和死亡?
冷飘水想摇晃并询问她,然而见她低垂着头坐在床榻上,整个人仿若仅有躯壳没有灵魂,他知道自己终究会让步。
他会给她那该死的布和针线,只要她别再以那样的表情说出那样的话。如果她肯笑一笑,或许他甚至愿意替她去取天上的月亮。
厌恶自己竟有这般可笑的念头,冷飘水倏地起身朝屋外走去。而注视他背影消失在眼前,柳绿杨强忍的泪水也跟着落下。
他果然一点也不在乎她,竟这么不理不睬径自离去。
哭累的她睡了又醒,屋内已逐渐被夜色笼罩,而他还未回来。孤单无助的情绪令柳绿杨慌张不安,她有强烈的冲动想趁这个机会逃开,即便是冻死在陌生的街巷,总好过过这种被困的日子。
就在她即将被自己说服的当儿,木门被推开了,一身白衣的冷飘水走了进来。他点燃油灯,柳绿杨看见他黑发上有点点白雪。
连平地都开始飘雪,显见寒冬已近。
“为什么不点灯?”冷飘水开口问道,柳绿杨这才感觉到阵阵寒意,她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惹来冷飘水蹙眉凝视。
之后他将一包东西扔给她,转身在桌上又燃起一盏灯,将它搁在一张椅子上并拿近她身旁。
“这是什么?”看了看膝上的那包东西,柳绿杨抬头问。冷飘水则是盯着她瞧,不答反问。
“你又哭过了?”
“因为你半句话都不说丢下我就走了。”她撇过头细声道。
“是你说要布和针线的。”
柳绿杨眨眨眼睛,在察觉他的意思后诧异地低下头。
“这是——”她抚着那包东西,明白了一切,却难以相信。
“这是个小村子,能买的就是这些了。”冷飘水看着她,片刻后接着说:“如果你没日没夜地绣个不停,我会把那些东西给扔掉。”
柳绿杨频频点头。能够刺绣对她而言就像做梦一样!她迫不及待打开包袱,里头除了针线,还有一大块白丝绸,虽然布的质料不是最好的,绣线的颜色也不多,但已经很足够了。
这些东西是他特地为她买回来的!柳绿杨说不出话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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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柳绿杨久久不能成眠,她躺在床榻上构思着将那块布裁制成什么,上头又要绣鞋什么图样。是离开山庄以来的第一次,她觉得自己仿佛又活了过来。
她翻了个身,一眼就看见墙角的冷飘水。他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几乎是动也不动,就像这些日子以来的每一夜。
这样能睡吗?
柳绿杨一直有这样的疑惑,却一直不敢开口询问。这屋里只有一张床,虽然他对老婆婆和老爷爷谎称他们是夫妇,虽然他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她是绝不会和他同榻而眠的,绝不会。
不过想来也有些过意不去。她一个人独占了床铺,独占了唯一的被子,在这么冷的天,让他坐在只有一张席子的冰凉的地上——
啊!不行了,她越是这么想就越觉得愧疚,在那一瞬间,柳绿杨完全忘了是谁让她置身于此种处境。
“你——”柳绿杨坐了起来嗫嚅地开口:“你不冷吗?”她问。
冷飘水睁开眼睛。即使只有微弱的光线,柳绿杨却能清楚地意识到那两道向她射来的视线。
“你打算邀请我和你一块睡吗?”他既低沉又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
“不,当然不是!”她急急否认,拼命摇着头:“我——我只是想,天候越来越冷了,是不是该再买条被子……”
“你再多话,我就不客气了。”冷飘水说。
这话自然吓坏了柳绿杨,她低呼一声,心跳急剧地抓着被子躺下,却在这时候听见他的轻笑。
原来是说笑,是说笑的。柳绿杨闭上眼睛,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静静躺着,许久后才鼓起勇气再次转过身去。就在那时候,在她看见那端坐在地的白色身影时,她知道了,她知道自己将会用那块布来做什么。
第六章
一天当中,飘着雪的时间越来越多长。
拿着对面老婆婆借来的剪刀,柳绿杨正在裁剪布料,冷飘水则经常是静静的什么也不做,时而看着专心裁缝的她,时而看着窗外逐渐变白的一切,小屋里寂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但气氛却有了些许微妙的改变。
再度拿起针线的柳绿杨开始有了笑容,即使他们之间依旧鲜少交谈,冷飘水却为这得来不易的小小转变而满足。
虽然将她拥在怀中的渴望依旧那么强烈,但是此刻,能看见她的笑容比什么都重要。
冷飘水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突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或许他真会为了她的笑容继续忍耐下去。
那天清晨,冷飘水尚未睁开眼睛就察觉到了——
他在发热,情况很不寻常。
冷飘水不是从未生病,在他飘忽不定的杀手生涯中也有过几次严重的受寒,却都和此次不同。他不仅是发热,连内力都受了影响。
他勉强地坐了起来,看了看犹在沉睡的柳绿杨,脑中倏地闪过这样的念头。
时间到了吗?他想。即使是藉着萧倚楼给的药撑到了现在,毕竟还是得向那在他体内流窜的毒液俯首称臣啊。
倚在冰冷的墙上,冷飘水闭上了眼睛。
死可怕吗?他以前可不是这么想的。每一天他都以为自己会死,就算能活着见到隔日的太阳也不觉得喜悦。生命对他而言就是如此,随时都可以失去。
然而现在的他却深刻感觉到死亡逼近的恐惧。仔细思索,或许是因为他有了不愿割舍的牵绊;就因为不舍,因为眷恋,所以他还想在这不值得停留的世上多待一会。
冷飘水扬扬嘴角,似在嘲笑自己竟会如此坦白,但即使他承认自己已经放不下她,也无法改变他迟早必须抛下她的事实。
思考这些令他觉得无比心烦,但却也在这个时候,冷飘水发现身体的不适已经消失,不再发热,内力也恢复了,好像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他起身走向床榻,柳绿杨依旧沉沉睡着。冷飘水的心揪紧了,这么美的一张睡脸,他还有多少时间细细端详?
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床边,他的目光被她紧紧锁住,几度伸出手又几度收回,怕自己的碰触会惊扰了熟睡的她,却又无法死心。
他还是想她,难以言喻地渴望。
终于,他的手还是轻轻滑过她的脸颊,这若有似无的接触令他感受到她肌肤的柔嫩,全然不同于他粗糙且沾满血腥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