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所有的星。”
  她与他紧紧拥抱。
  关遂心不是一个纵容肉身的人,但她例外地依恋他强壮的双臂。
  傍晚,水上飞机引擎自远而至。
  驾驶员叫出来:“森逊有事,到育康省去了,我是他妹妹罗拉。”
  陈晓诺叮嘱:“给我电邮。”
  “我该怎样署名?”
  他笑,“随便你。”
  遂心上飞机。
  飞机在空中盘旋一下,遂心取出照相机,自空中拍摄船屋,陈晓诺站在甲板上挥手,直至飞机离开视线。
  罗拉笑说:“英俊的男人。”
  遂心点点头。
  回到爱门顿,她向安妮告别,收拾行李。
  安妮问:“有无收获?”
  遂心答:“有,这次旅程叫我毕生难忘。”
  “听说鳟鱼见了人,不但不避,且会迎上来。”
  遂心问:“有无人找我?”
  “黄督察很夸张地找过你十多二十次。”
  遂心笑笑。
  “华裔男人对他们的女人真好。”
  遂心大吃一惊,“你从什么地方得来如此观念?”
  “你莫怪我直言,我在爱门顿所见,华人太太多数开大车,住豪宅,穿金戴银,家有工人保母,丈夫都对她们如珠如宝,物质供应源源不绝。”
  “是吗,真给你这样的表面印象?”
  “难道不对?”
  “新一代华裔女性通常经济独立,移民前已有积蓄,她们的物质享受,不一定由男方提供。”
  安妮目瞪口呆,“女子到什么地方去赚大钱?”
  “你所见的,都是过江猛龙,当然不同凡响。”遂心说。
  行李收拾妥当,遂心同黄督察通话。
  “一切平安。”
  “找到那个人没有?”
  “不是他。”
  “可有证据?”
  “我带回样本,可做去氧核糖核酸检验。”
  “遂心,会是谁呢?”
  “我不知道。”
  “这个谜团愈走愈深。”
  “也许,我们走错方向。”
  “见面再说吧。”
  遂心回去了。
  她一直做梦,重返木筏上,抬起头看满天星斗,忽然之间,所有的星化作雨,纷纷落在她的头上,照亮她的容颜,一双强壮的手臂,把她拥抱得透不过气来……
  半夜起来,遂心恍惚地想与陈晓诺联络,但是她神志清晰,知道一发出电邮,对方便会知道她的身分。
  她不忍心叫他失望。
  把她当一个流浪儿吧。
  还有,让他以为周妙宜仍然在世,让他错觉有一日她会乘水上飞机再次去探访他。
  隔两日,黄江安同她说:“自从出院之后,你精神一直欠佳。”
  遂心答:“不,自从接办周妙宜案,才恍然大悟,原来生活可以这样多元化,我同你不知损失多少。”
  黄督察忽然板起面孔,“可是你看她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
  遂心点头,“你说得对。”
  她不想与这名个性一板一眼的警务人员有任何坳撬,社会的确需要他那样的人才。
  他看着遂心,“你的声音软化,为什么?”
  遂心不想回答。
  这时,巢剑飞进来,“遂心,你不是在放假吗?”
  遂心答:“在家无事,闷极了。”
  “那么,周妙宜的追思礼拜,你去一去。”
  黄江安抗议:“她已不办此案。”
  巢剑飞看牢遂心,“你怎么说?”
  遂心笑,“我与阿黄一起去。”
  “阿黄手上至少有三宗谋杀案,忙得喘气,你一个去得了。”
  遂心换上黑色套装,静静坐在小小礼堂最后一排。
  真没想到有人比她更迟。
  那人穿着黑色西服,结黑色领带,站在门口。
  他垂着头,整个人洋溢着哀伤,一声不响。
  牧师叫大家一起祷告的时候,他也闭目默祷。
  这是谁,为什么比别人都伤心?
  散会了。
  只见周太太过去轻轻与他说话。
  遂心暗暗留意这个人。
  他忽然抬起头来,遂心立刻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
  他却一迳走过来。
  用手迫切地搭住她肩膊,想看清楚她是谁。
  遂心明白,她愈来愈像周妙宜了,连这位先生也几疑眼花。
  他看清楚不是妙宜,眼神失落怅惘。
  遂心无奈。
  他低声道歉:“对不起,认错人了。”
  周新民太太却过来说:“呵,关小姐,你好。”
  遂心向她招呼。
  “这是我兄弟辛佑。”
  呵,名义上是妙宜的舅舅。
  他应该这样伤心吗?当然不,这内里,有因由吧。
  她站起来,看牢他。
  他像是有点混淆,不声不响站到一边。
  周太太客套:“关小姐,谢谢你的时间。”
  遂心轻轻问:“周先生可是在外埠?”
  遂心与周太太握手告辞。
  遂心的手提电话响,她走到一边去听。
  “遂心吗,阿黄。”
  “你明知在追思礼拜上电话声响起来是多么可憎。”
  “遂心,报告结果出来,真确与那人无关。”
  遂心松了口气。
  “你可看到别的蛛丝马迹?”
  “周新民避而不见。”
  “他的确有生意要谈。”
  “周氏做哪一行?”
  “出入口生意,他进口日本制车呔。”
  “不是火石牌吧,该厂因车呔表层脱落,造成交通意外,人命关天,大量回收赔偿,厂方将近关闭。”
  “不,是桥石牌,但也似乎受到牵连,只得十万火急开会找对策。”
  “你跟得很贴。”
  “咦,上头找我。”他挂断电话。
  遂心这时听见周太太说:“是,的确有三分像妙宜。”
  这是在说她吗?
  辛佑向她走近。
  遂心微笑,“辛是罕见的姓氏。”
  他也说:“我没碰见过第二家姓辛的人。”
  “你读过辛弃疾的《青玉案》吗,‘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辛佑点头,“由你读出来,特别动听。”
  “辛先生,请问你从事什么职业?”
  “我的老朋友很喜欢叫我的新朋友猜我的职业。”
  “让我也来猜一猜,可是一位作家?”遂心说。
  辛佑摇摇头。
  遂心失望,她很盼望结识一个写作人,了解创作的神秘过程。
  “再碰一次机会,你是电脑专家。”
  他自口袋取出一张名片,交到遂心手上。
  遂心一看,“呵,是心理医生。”
  周太太走过来,“你们在谈什么,辛佑,车子在等,关小姐,送你一程好不好?”
  “我有车,不用客气。”
  遂心告辞。
  回到家里,一进门便看见在爱门顿带回的那只背囊,她一直没有打开它,也不打算把脏衣拿出来洗,她想完整地保存回忆。
  她把它背起,在屋子里到处走一回,又轻轻放下它。
  从飞机上往下拍的船屋照片,已经用银相架镶起来,放在书桌上,她不自觉,这一切,都是周妙宜做过的事。
  遂心叹一口气,斟出一大杯咖啡。
  她决定去探访心理医生。
  她与看护预约时间。
  “我很急想找医生谈谈。”
  看护说:“那么,明日下午六时吧。”
  “这么晚,天都黑了。”口气像足心理病人。
  看护笑,“我们只得这个钟数,要不,下个周一上午。”
  “好好好,我接受。”
  遂心她想知道,周妙宜有无找舅舅申诉过烦恼。
  她准时上门去。
  辛佑看见她,似没有太大意外。
  他请她在贵妃榻上躺下。
  前一位病人必定是位女士,枕上尚有余香,幽幽地,像一只无奈的玉手,十分踌躇,不敢伸出来,又不甘心缩回去。
  遂心认得这只香水,叫“我会回来”。
  辛佑轻轻坐下,问:“你心中有疑难?”
  “是,我想看心理医生已经很久。”
  “有关工作压力?”
  “不,是私人生活,我感到女性的巨大压力,有首民歌,一开头便这样唱:所有女子的命运都十分悲切,永受牵制管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