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思慕,叫任何女性的心灵颤抖。
  第二天,姚伟求来找结球。
  「这次真的要走了?」
  结球不出声,伸手细细抚摸他的面孔,像是想认清他的五官。
  他吻她的手心。
  「我带你去跳舞。」
  她穿出一件舞衣。
  到地的淡灰色纱衣,疏落地钉著亮片,看真了,半透明,令人不敢逼视。
  他十分惊异,「你怎麽会有一件这样的衣服?」
  结球微微笑,「我也有杀手锏。」
  他带她去夜总会,两人喝香槟,跳慢舞。
  结球嫌细跟鞋子吃力,索性踢掉赤脚。
  夜总会女歌手看到了,微微笑,唱道:「我看见你们在体育厅跳舞,你俩都踢掉了鞋子,随著节奏与怨曲的拍子,你会否教我跳非常慢的舞步……」
  「她在调侃我们。」
  「我爱你,结球。」
  「我也是。」
  他俩依偎著细语。
  「足够结婚吗?」
  「在这样的良辰美景,我们不谈杀风景的话题。」
  「你说得对。」
  原本以为可以跳到天亮,但是医院急召姚伟求医生。
  姚说:「有病人大动脉破裂内出血不止。」
  「快走。」
  「你呢?」
  「我自己叫车子。」
  「我不放心。」
  「别噜嗦,病人等你纳命。」
  第六章
  凌晨,他的电话来了。
  「自三岁读幼稚园起我就希望做医生,刚才,把病人腹部打开五公分,找到破裂动脉,缝合止血,四十分钟救回一命,立竿见影,非常有成就感。」
  结球微笑。
  他又说:「我爱你,结球。」
  但连他自己也知道,这不是痴迷的爱,而是尊重的爱。
  第二天下午,他来接她往飞机场,他送她一件他穿过的毛衣。
  她知道他的意思,立刻套在身上,毛衣仿佛还有他的体温。
  他轻轻说:「毋忘我。」
  在机舱里,邻座是一位老太太,旅程还未到一半,已经呕吐。
  结球照顾她,取出私家寿眉茶叶,请服务员泡了扶她喝下,又把座位让出,给她躺一下。
  她自己跑到经济舱后座去。
  有人走过来说:「谢谢你,林小姐。」
  结球抬头一看,是个年轻人。
  他解释,「老太太是我祖母,刚才我睡着了,她竟不叫醒我。」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她好多了,叫我道谢,称赞你难能可贵,不但不嫌她,还照顾周到。」
  结球只笑不语。
  「我叫程育龄,这次专程陪祖母到长岛定居。」
  结球点点头。
  飞机遇着气流,服务员请他返回座位。
  他说:「林小姐,你坐我的位子。」
  结球不反对,与他交换。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
  结球轻轻说:「还有几个钟头就到了。」
  老人睡了一觉,醒来吃了半碗面,精神好得多,可以坐起来。
  年轻人亦返回看视祖母。
  快抵[土步]了,老人告诉结球,她三十二岁就做寡妇,守大三子一女,现在有孙儿八名,曾孙七名。
  她说:「没想过再嫁,先夫待我太好,无人可以代替。」
  年轻人笑着补一句:「先祖父是第一批铁道工程师,留学英国。」
  老太太所说「无人可以代替」这几个字叫结球震动,她们那个年代,感情上一切以好与不好代替,无非都是命运。
  她们不懂得花巧的言语像热爱狂恋痴心迷醉,只是说:他对我极好。
  他去后她在感情上已没有遗憾。
  飞机降落,年轻人给结球一张名片。
  他这样说:「纪裘,有空联络。」
  他自英文拼音翻译出来的中文名字错了,但是结球没有更正他。
  她没有寄舱行李,只手提一只大袋,不消一刻钟便出了海关。
  袁跃飞在等她。
  他穿著件黑色长身皮大衣,戴墨镜,本来就英俊的他此刻像一个到荷李活发展的功夫片明星那般夺目。
  她笑看迎上去。
  他替她接过行李,「你瘦了。」十分怜惜,紧紧拥著她肩膀。
  在该一刹那结球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完全升华,此刻他对她只像好兄弟。
  她觉得宽慰。
  他开一辆MB小跑车,结球一看,摇头说:「我不坐敞篷车,日晒雨淋,太吃苦。」
  他一按钮,神乎其技,软车篷在三十秒钟内罩妥车厢。
  「请,殿下。」
  在车上,他谈的不是公事,而是思讯。
  「思讯告诉我,你要正式领养她。」
  「呵,她同你说了。」
  「这样大事,为什麽不先与我商量?」
  「面对面讨论岂非更好,她对你怎麽说?」
  「她非常乐意,喜极而泣。」
  结球喃喃,「可怜的孩子。」
  「结球你要三思。」
  「你不赞成?」结球讶异,「我以为凡是对思讯有益的事你都会踊跃同意。」
  「你是领养她做女儿。」
  「正确。」
  「你怎麽生得出这么大的女儿。」
  「何必计较细节,领养手续未必通过。」
  「带著这么大的女儿,你怎麽嫁人?」
  结球笑了,「阿袁你真可爱,外表超现代,打扮得像电子游戏机里杀手般造型,但是内心婆妈,挣担心友人的归宿。」
  他讪讪地不出声。
  这是一个阴天,二月天,出奇寒冷,若不是穿著姚医生的毛衣,恐怕会打冷颤。
  「那小医生仍在追你?」
  阿袁也提起了姚。
  结球笑笑,「不过是比较谈得来的朋友。」
  「是吗,」他冷笑一声,「叫他游泳过来见你他都肯。」
  结球看看窗外。
  不知怎地,她几次来纽约,都是这种天气,两年前跟王来开会,汇报在华设厂研究结果,一连五天,亦这样阴灰,不见天日,满地泥泞。
  那时她已发觉王是街头战士,在大街小巷穿插,悠然自在,知道结球喜欢美术,带她四处逛,肚子饿,争取时间,吃街边热狗。
  结球记得她一时间看了许多艺术品,兴奋过度,一时不能消化,整夜失眠。
  结球垂下了头。
  「在想什么?」
  她揉揉眼,「只是累。」
  在现代美术馆,她看到奥利维蒂厂在七十年代初出产的一台叫「情人」的手提打字机,大红色,设计可爱。
  她叫他看。
  他笑,「这叫打字机,私人电脑未发明之前,全靠它了。」
  「可是,它不能与外界联络。」结球困惑。
  「彼时连传真机尚未发明,也没有无线电话。」
  「哗,所有现代设备都彷佛在最近十年面世,从前怎样过日子?」
  他告诉她:「岁月比较悠闲,情侣可以有时间到郊外喝茶,沙滩漫步。」
  结球说:「是,像电影《金技玉叶》般情怀。」
  过两日,他们要走了,他送她一盒礼物,相当重,打开一看,是那架叫情人的打字机,以及一卷原名《罗马假期》的录影带。
  她十分惊喜,「你自什麽地方找到?」
  他只是笑。
  那台打字机,至今放在书房做装饰品。
  这时,阿袁把车停好。
  「咦,」结球说:「回办公室?」
  「当然,先见一见令群。」
  「是。」
  结球梳好头发,抹一下口红,吸进一口气,挺胸收腹。
  袁跃飞大力拍她背脊,她故意呛咳数声。
  往日的俏皮及斗志彷佛回来了。
  周令群看到结球,眉开眼笑,立刻带她巡视公司。
  美国人见到这般阵仗,也暗暗佩服,但是又有三分茫然,这些Chinks竟进化到这种地步了,只见一个明艳的女主管带著一对金童玉女似助手,步伐整齐,穿高雅深色西服,英语说得比他们还准确,身量长相比他们高大英浚挖苦漫画中令西方人怀念的,拖辫子伸长脖子吊梢眼的华人何在?眼前的是新品种,浓眉大眼高鼻梁,动辄引用英美管理宝鉴+术语,叫他们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