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瑶我们一定有很多话讲。”
明天,他一定抖擞精神,穿上最好的西装,
正式去敲客房门。
第二天,他一早起来,写张字条,自门缝塞进去“克瑶,下午三时,我们在露台见。”
他随即去上班。
那日阴雨,不知怎地,可能是天气影响心情,同事间纷争特别多,个个到志厚面前来抱怨讨公道。
志厚唯唯诺诺。
他心急要回家,他有重要约会。
同事诉苦:“我现在明白为啥以巴两国直打了三十五年无法议和,又爱尔兰共和军何故永不罢休,还有,干吗印巴在克什米尔一触即发。”
志厚想一想,“对世界时事这样熟悉真是好事。”
“志厚,公司里有人逼害我!”
志厚取过外套,“你想我怎样做?”
“为我出气,亲手把他的头切下来,踢落大西洋。”
志厚笑,“我们住在太平洋沿岸,踢不到大西洋。”
他抢出门去。
交通挤,他怕迟到。
第一次约会,得留一个好印象。
周志厚额角出汗,啊,他骤然醒觉:他又在约会了,而且内心依旧忐忑;同大学时约女同学到毕业舞会时心情并无两样。
——门打开来,他的舞伴已经打扮好预备出门,她穿一袭黑色低胸网纱宽裙,裙据上钉满亮片,在灯光下宛如满天星,衬托得少女光洁面孔像安琪儿一般。
他永远不会忘记该刹那的惊艳。
稍后,他一定会有同样感觉。
想像中克瑶有张鹅蛋脸,秀发如云,拢在脑后,神情略带忧郁,笑起来,却一扫阴霆,如金光自乌云深出……
他先到花店买了一小束紫罗兰,赶到家门,刚好三点。
他匆匆上楼,刚想掏出锁匙,刘嫂闻声已来开门。
他看到露台上人影晃动,连忙叫:“克瑶。”
定睛一看,却不是她,那不过是刘嫂挂出一件大衣在露台上晾晒。
他听到脚步声转过头去,“克瑶?”
刘嫂讶异地说:“王小姐已经走了。”
“走?几时的事?”志厚张大嘴。
“她昨天下午三点多离开。”
志厚愣在那里,头上像被人淋了一盆冰水。对她几时回来?”
“王小姐不回来了。她在上海的生意已经结束,功德完满,她说学得许多宝贵经验,她回老家体息过后打算到欧洲旅行。
志厚呆若木鸡说不出话来。
“她在厨房留了字条给你,你没看见?”
志厚颓然走进厨房,只看见一盒糖与一张字条。
“志厚,在上海我找到幼时外婆给我吃的豆酥糖,滋味极品,人口即融,愿与你共享。又这段日子,多谢照顾,后会有期,瑶。”
志厚放下字条,走到走廊底,推开客房门。
刘嫂说:“我已经清理过了,王小姐十分整洁,没有留下什么。”
人去楼空,只剩白色窗帘缓缓拂动。
一只袜子,一本书都没有留下。
也没有气味,刘嫂已经喷过空气清新剂。
茶几上只得那张他自门缝塞进的字条:“克瑶,下午三时,我们在露台见”。
每个字都像跳出来笑他。
那时,王克瑶已在飞机上。
他迟了许多许多。
他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心中茫然。
待他准备好了,自茧里走出来,人家却已经离去。
下一步该怎么办?
刘嫂在他身后轻轻掩上门。
隔了很久,他把自己写的字条搓成一团扔掉。
他缓缓走到客厅,倒在长沙发上。
志厚鼻端,像是又隐约闻到红玫瑰靡靡香氛。
他叹口气。
人已经走了。
志厚看到电话上有人留言。
他过去按纽聆听。
“志厚,飞机十分钟内开出,请祝福我们——”
什么?这是南施的声音。
“我不想婆妈地叫你接送,故此到现在才通知你,请谅,昨午,克瑶来辞行,原来她误会我对你有非分之想,我已努力澄清,志厚,珍重,再见。”
志厚“哗哈”一声,突然大笑,啊哈啊哈,激起回音。
真没想到会走得一个不剩。
是,周志厚应该站起来了,这段日子,全靠左一个王克瑶,右一个任南施把他撑着,还有小理诗陪他解闷。
他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志厚回公司工作到晚上。
他对生事的同事说:“你再不向诸人道歉息事宁人,我将亲手切下你人头,一脚踢进印度洋。”
大家噤声。
八时左右有人问志厚:“去不去梅子?”
志厚摇头,“不,不去。”
再不用梅子的歌声麻醉,他现在已恢复正常,心底那个血洞已结了痴、硬硬的。没有感觉,很好。
承坚打电话来:“周炯做了几个菜,可要来吃饭?”
志厚答:“不需要,我会照顾自己。”
“克瑶走了。”
“我知道。”
“她对我说,机会应当留给那邻居太太,她是什么意思?你推我让,如此文明,并非佳兆。”
“克瑶语无伦次,不必去理他。”
“志厚,你怎么会放走王克瑶这样的可人儿。”
“请勿管我私事。”
“狗咬吕洞宾。”
志厚笑了。
那天晚上,志厚一个人在家看电视新闻。实在闷,驾车往罗宅,渴望聊天。
小白屋亮着灯,像童话世界里小神仙住的屋子。
志厚去按铃。
承坚出来开门,一见是他,惊喜,马上说:“志坚,我以为你不来,成珊在屋里,是个好机会。”
志厚一怔。
这时周烟走出来,“是谁按铃?”
志厚立刻同老友说:“别讲我来过。”
他转头就走,迅速上车,一支箭那样驶走。
罗氏伉俪呆呆看着他绝尘而去。
他们的人客在身后问:“谁?”
承坚立刻答:“摸错门。”
摸错了门。
你来敲门时他没心情开门,你声嘶力竭,匐匍在门前也没有用,待你受伤心灰走开。
另一人轻轻走过,门却为他敞开,他顺利进人心扉。
那道门不属于你,你进不去。
志厚到隔壁敲门……
女佣来开门,“呵,周先生,是你,太太说,她一有时间会与你联络。”
志厚点点头,“可有留下地址电话给我?”
女佣摇摇头。
志厚返回自己家中,他上床休息。
梦中看见有人静静向他走来,他以为是南施。不对,那少女个子小得多。
是理诗?也不是,那么,是谁呢。
她仰起头来,“志厚,你忘记我了。”
志厚看清楚那皎洁的面孔,她穿着一件低胸晚服,裙脚上钉满亮片,像满天星,好看极了。
志厚喜悦:“是你,伊利莎白。”
“你还记得我名字。”
“你此刻在什么地方,毕业后在何处工作,近况好吗?”
依利莎白微笑,“志厚,让我们再次起舞。”
志厚挽着她的纤腰,用额角轻轻抵住她的额角,内心无比欢喜,由衷地笑出来。
音乐悠扬,是什么歌曲,啊,是那首叫“夜里的陌生人”的老歌……
然后,像所有的梦一样,他苏醒过来。
可是,同其他的梦稍微不同,这个梦里的温馨悠久不散。
第二天,区律师大驾光临到公司找他。
“志厚,你一直没来签收房子。”
志厚打躬作揖,“对不起,发生许多事,一时走不开。”
区律师看着他,“对,许多更重要的事。”
他把文件摊开来,“请在这里这里签上大名。”
志厚轻轻说:“克瑶走了。”
“你王叔刻意安排她来见你,你俩有无发展?”
志厚不出声。
“地点对了,可是时间不对?”
志厚点点头。
“真可惜,当年你三叔同克瑶母亲,也是这样擦身而过,去不到一起,有缘无分,他有次说:就差那么一点点,克瑶就是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