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璋一出门口,就沉默了,她知道志厚坚决不会让步,也就不再胡赖。
一辆出租车驶近。
冠漳拥抱志厚,把脸靠在他胸膛上一会,然后登上街车。
她没有再回头看。
志厚知道,她也知道,第二天,她又是一条好汉。
志厚有点欷吁,今时今日,伤春悲秋,只是余兴,人人有正经事等着做。
回到屋里,音乐已经停止。
客厅中央有一碗小小蜡烛,发出切开了柠檬橘子般清香。
志厚走近走廊。
“克瑶,你在吗?”
没有回音。
“谢谢你,克瑶。”
克瑶没有出声,但志厚像是听见有人轻轻说:“记住了,周志厚,请客容易送客难。”
志厚吁出一口气,淋浴休息。
他完全睡过了头,一觉醒来,红日炎炎,“呀”一声跳起床,只听见吸尘声,刘嫂正忙碌操作。
志厚这才想起是星期天,松口气。
他一开房门,吸尘声立刻停止。
像刘嫂这样的人才,千金难觅。
志厚问:“可有见王小姐出去?”
“我没见过王小姐,我也不知你还在家,客厅里到处啤酒空瓶,昨夜有朋友来访?”
她老人家什么都想知道。
志厚搔搔头,“王小姐搬来多久?”
“有三四个月了。”刘嫂什么都清楚。
是,他搬来之后克瑶也随即搬来。
这时电话铃响起。
“志厚,你好吗?哈哈哈哈哈。”
承老坚!一听到他声音真高兴。
志厚惊喜交集,恍如隔世,“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公司里。”
“什么公司?”志厚一时未能会意。
“我同你的公司呀。”
“你回来了!”
“快来见面。”
志厚从来不知道他会那样想念罗承坚,立刻出门飞车赶回公司。
一进门便与拍档紧紧拥抱,承坚与志厚索性跳起探戈,志厚向后屈腰,承坚俯身向前,
同事们纷纷鼓掌。
“恭喜你事事顺利。”
“志厚,我娶得贤妻。”
“人呢?”
“销假回去上班了。”
“什么!有一阵子我还以为你们逍遥仙岛,变作活神仙再也不思念几间。”
“吃什么,西北风?”承坚笑嘻嘻。
可见大家都是凡人,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
十八岁时乘公共交通工具天经地义,到了三十八岁,还挤在地铁里,真不是滋味,所以,得趁年轻力壮,勤奋工作,赚取酬劳,安享晚年。
“我有个计划,志厚,大屯区有座工业大厦减租,我想去看看,租两层下来,打通,大家可以舒服一点……”
真好,老伙伴回来了,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主外,志厚主内,合作无间。
承坚皮肤晒得金棕,本来就相貌堂堂的他更加豪放,他滔滔不绝,指手划脚地说着扩张计划。
忽然他停住,问志厚:“我走开个多月,一切都好吗?”
“本来以为你的蜜月会半年或更长。”
“公司没有事发生?”
“托赖,一切平安。”
承坚情绪忽然低落,“真是,谁没有谁不行呢。”
志摩很认真地答:“承坚,少了你,差好远,我们到处拉夫出外应酬接客,女同事像小姐,男同事似皮条客,尴尬狼狈,痛定思痛,无论如何,少不了你。”
罗承坚听了不但不动气,还十分自豪,“看,天下就是有应酬专员这件事。”
志厚把记事簿放到他手里,“你与马利去核对一下见客时间,拜托。”
罗承坚看着他,“你呢,你近况如何?”
志厚想一想,“照旧。”
“你气色好多了,有什么新发展,周炯第一天回办公室就听人说,姜成珊正办离婚,你可知道此事?”
志厚点点头。
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
这个道理千古不易。
承坚细细端详他,有点意外,“你无动于衷,啊,周志厚,你活下来了,你痊愈了。”
志厚不出声。
承坚大力拍打伙伴肩膀,“好家伙,我还以为你这次死定。”
“有那么难看吗?”志厚摸着自己面孔。
“比僵尸更糟。”
志厚笑笑,取过外套,“我还有事,失陪。”
“喂,周炯做了下午茶,专程请你,请到舍下品尝。”
志厚想一想,“可以带朋友来吗?”
“无上欢迎。”
罗承坚等志厚一走,就拨电话给妻子:
“他说与朋友一起来。”
“朋友,什么朋友?”
“当然是女友,你这傻瓜。”
周炯不由得震惊及欷吁,“啊,那样叫他流泪的爱情也会过去。”
“是,那一页已经完全掀过。”
“真想不到那么快。”
“大家不是都希望他快快痊愈吗?”-
“可是姜成珊即要恢复自由身,他大可以等她……”
“阴差阳错,来不及了。”
“真可惜。”周炯叹息。
“一会儿他来喝茶,无论身边带什么人,我们都得老练应付,不得表现失措,明白吗?”
“多谢提点。”
“志厚爱吃巧克力蛋糕加覆盘子汁,咖啡加白兰地。”
周炯忽然明白,“周志厚所以存活,皆因朋友们实在钟爱他。”
“他也真爱朋友。”
那一边,志厚匆匆回家去找芳邻。
门一开,他看见姜成英医生。
但凡医生、律师或会计师出现家中,大抵不会是好事,志厚一怔。
他脱口问:“成英,什么事?”
女主人任南施意外,“你们认识?”她笑,“太好了,两位都是我的好朋友。”
她亲自去斟茶。
姜成英说:“你放心,理诗情况稳定,我只想带她到美国西奈山医院去一趟。”
志厚一颗心一直跌到谷底。
姜成英忍不住说:“志厚,你看你,一把年纪;仍然七情上面,喜怒哀乐,无人不知”
志厚低下头。
“虚伪是礼貌润滑剂,你总没学会。”
他一向把她当大姐,只得低声答:“是,成英。”
南施端着茶出来,志厚对她说:“我想与理诗去一个朋友家喝下午茶。”
“呵,没问题,是要戴白手套那种吗?”
“是短裤球鞋那种。”
大家都笑了。
理诗正与补习老师在书房里学习法文。
志厚坐在门口,听她们练习会话。
老师说:“请讲一讲金卷发与三只熊的故事。”
理诗答:“一日,金卷发来到树林中,三只熊不在家,金卷发走人屋内,看到三碗汤……”
志厚静静聆听,那故事把他带人童年草原,他像是惆怅地看见十二岁的周志厚,在小熊的床上沉睡,梦见将来,为一女子伤心落泪。
“姜医生走了。”
“呵。”
老师继续问理诗:“睡房里有什么?”
理诗答:“睡房里有三张床,爸爸熊的床太硬,妈妈熊的床太软,小熊的床刚刚好。”
“理诗的法文进度比中文快。”
“中文老师往往教得太多太深要求太高。”
“教屈原跳泪罗江自杀,有什么意思?”
志厚微笑,“还有卧冰求鲤、孟母三迁呢,试问小朋友有什么兴趣。”
“嘘;别让老师听见。”
“国粹派会用砖头砸死你我。”
南施忽然说:“姜医生才貌双全。”
志厚笑笑,“她未婚夫甄医生更是一表人才。”
“姜医生已有对象?”
“她没同你说吗?甄大夫在美国史丹福进修、年底回来就可以结婚,成英不喜说私事。”
“那肯定是一对璧人。”
“我三十分钟后过来接理诗。”
志厚开门离去。
他看到梯间人影一闪。
“谁?”
那人被他一喝,缓缓现形。
“呵,原来是你。”志厚的语气冷淡。
正是那个男人,鬼鬼祟祟,搓着双手。
志厚等他开口。
他嚅嚅问:“理诗的病怎么样?”
志厚一听,十分讶异,这男子忽然口作人语,多么突兀,志厚以为他一开口又会问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