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爱他。
想到这里,志厚放下工作,走到露台上。
他好象听见游丝般音乐,侧耳细听,又听不见了。
是客人乘夜阑人静享受乐声吗?
志厚也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志厚发现厨房不锈钢冰箱门上有一张字条:“志厚:请代购一安士装加士比海勃路加鱼子酱,克瑶。”
志厚放下咖啡杯。
锌盘里有只小小空鱼子酱罐,以及一只贝母制的小调羹。
食家认为用银匙吃鱼子酱会惹金属味,故此考究的人都用贝壳做的匙羹。
志厚从来吃不出其中分别,他也不喜欢鱼子酱的味道,但是他很高兴王克瑶不是门外汉。
一个女子半夜起来烤面包夹鱼子酱当宵夜……
志厚没有时间暇思,他需赶回公司开会。
这份工作救了他,每当他想一眠不起之际,十多二十人催他开会。
司机上楼敲门,秘书半小时内十个电话,罗承坚配了他家的锁匙。
他能丢下他们骑鹤西去吗?恐怕不好意思。
客户要求看那滴水的初稿。
志厚把设想说出来,又放映小小片段。
健康饮品公司代表看得目定口呆,他只不停说:“神乎其技,在下五体投地。”
罗承坚笑,“一连三集,第二集是长跑手从水中冲出来过终点,第三集是篮球手投篮,你说怎么样?”
客户满心欢喜。
稍后;志厚到茶水房斟咖啡,听到收音机内播放一首极其凄清的歌,他脱口问:“这是什么歌?”
秘书转过头来。“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是它了,是昨夜若隐若现的乐声。
那日,志厚特地早下班。六时不到已回到家里。
他刚用锁匙开门,对面大门忽然打开。
“周先生?”
一个少妇倚在门边朝他招呼。
[有什么事?”
那少妇肤色非常白皙。淡妆,异常秀丽,穿戴考究,笑容可掬。
志厚不敢正视,他微笑地眼观鼻;鼻观心。
[我是你邻居伍太太。”
“伍太太你好。”
“叫我南施好了,我赞成睦邻,远亲不如近邻,所以特地来招呼一声。”
“伍太太说得有道理。”
她转头去叫人:“理诗,理诗。”
一个十一二岁穿校服的小女孩走出来。
那小少女长得与她母亲极其相似,一般小杏脸、白皮肤。可是感觉完全不同,十分亲切可爱。
“理诗,你同大哥哥说,你的计算机有什么问题。”
小理诗有点忸怩。
志厚说:“我先回家放下公文包,再过来替你检查可好?”
他刚想进门,伍太太又说:“周先生,你太太既漂亮又和气。”
志厚转过头来,“谁?”
“今午我在这里看到周太太挽着行李出门去。”
志厚恍然大悟,“我还没结婚;那,那是我表妹。”
“原来如此。”
志厚脱口问:“她去何处?”
“上海呀,我还托她带一包杭菊给我。”
原来已经出门去了。
志厚有点惆怅。
开了门,跟随他多年的女工刘嫂迎出来,“周先生好。”
志厚点点头。
“王小姐说床头有一盏灯环了,该叫管理员来修理吗?”
“我来看看。”
女工打开客房门。
志厚只闻到一股香气。
刘嫂推开窗户,香氛很快消失。
床头几上有一盏铁芬尼式台灯,志厚测试,发觉灯泡烧掉,他把它旋下来,这种郁金香型灯泡需要到特别的地方去买。
志厚走到计算机前,找到网址立即邮购。
又想起鱼子酱;也一并办妥。
接着他淋浴更衣,这才到邻家去。
邻居太太千过万谢。
“我对科技一无所知,自己也在学习中,周先生,多谢帮忙。”
微笑着诉苦,叫人难以抗拒。
表妹出门,他却不知,不是去上海,就是到北京,同一批人,先一阵子一窝蜂涌到温哥华、墨尔本,今日又似蝗虫赶往内地,像一阵无名的怪风,今日吹向西,明日刮向东,一切都在三五年内发生,反应迟钝如周志厚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常说咖啡杯还未放下,世界已变。
当下他到小少女书房去看个究竟。
小理诗物质丰富,拥有许多累赘的、毫无用处的玩意儿,摆满一室,一寸空间也无。
人人都说她会后悔,偏偏她一点不后悔,又有什么用。
“红玫瑰的用家是你的新女友?”
“她是我表妹,我想给她惊喜,送香水做礼物。”
“有一次,鉴证科凭同一罕有名贵雪茄烟味证明凶手曾经在现场逗留。”
“鉴证科有的是好故事。”
周炯放下一张名片,“假使你想听故事,记得找我。”
她笑笑离去。
那天傍晚;有人敲门;是小理诗送来蛋糕。
“周大哥,我亲手做的,你试一试。”
“快进来。”
“咦,你家什么都没有。”
周志厚忽然微笑,“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室,回不改其乐。”
有人“嘻”一声笑。
原来是理诗的母亲任南施,志厚有点腼腆,公寓假使套现,起码还值千余万,不合陋室规格。
她捧着咖啡壶,走进屋内;一下子准备好下午茶。
小理诗笑说:“这叫简约主义吧。”
蛋糕老老实实,绝无花巧,鸡蛋牛油香气扑鼻,志厚吃了很多。
门角放着他的跑步鞋,有恃无恐。
任南施有点好奇;她像是走进一个不熟悉的世界。故此小心翼翼双臂抱着自己肩膀,可是充满求知欲的目光四处浏览。
志厚不觉自己的住宅有什么特别,带理诗参观。
“间隔同你家一样,可是感觉上比较大。”
理诗走进他书房,“哗。”
那是周志厚的工作室,电子设备齐全。
“像科幻电影里布景。”
“我给你看几项特技。”
志厚拍摄母女照片,然后按程序把女儿五官逐步变成母亲,打印出来送给她们。
理诗十分开心。
任南施说:“我们该告辞了。”
理诗说:“我可以整日留在这里。”
“有空请过来坐。”
理诗看着他;“许多人说有空来坐不过是口头禅,你若真去坐,他会吓一跳。”
志厚笑,“我不是那样的人。”
他伸手去摩挲小少女的头发,她想退后已经来不及,最意外可怕的事发生了,理诗的头发整顶被周志厚扯起,他一惊,头发落在地上。
是假发!
理诗立刻拣起,她母亲迅速替她戴上,志厚已经看到她的光头。
志厚不想掩饰他的震惊,理诗,你的头发呢?
理诗沮丧,“真没想到第一次约会已经拆穿真相。”
志厚一听,忍不住笑出来。
这种态度是正确的,无论怎样,应当乐观。
“同周大哥说吧。”
三人又重新坐下。
理诗索性除下假发,头上只得半公分头发,但是感觉并不难看。
她说:“老师说我像圣女贞德。”
“你的学校师资很好。”
任女士忽然流泪。
“是什么病?”
“我患白血病,已完成化疗,医生说有极佳进展,坏细胞已经睡着。”
世人对这种恶疾已十分熟悉,“你可曾接受骨髓移植?”
“有。我父亲帮助过我。}
“啊。”
“主诊医生是谁?”
“姜成英医生。”
志厚又是“呵”一声,名医姜成英正是成珊的大姐,他不动声色。
志厚再次伸手轻轻触摸理诗头发。
“不必戴假发,真面目仍然好看。”
任南施说:“是我的主意。”
“理诗,欢迎你随时来玩。”
“真该告辞了。”
这次茶聚之后,志厚对她们母女看法完全不一样。
他趁空档跑到姜成英诊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