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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天吧,我忙呢。”

  “不许诸多推搪,多少年没见了?六七年有了吧,不能让你再离开我的目光。”

  福在觉得老同学脾气依旧。

  车子往近郊驶去,那一带是都会最高贵的住宅区,小小独立洋房,红墙绿瓦,前后花园,像童话故事里屋子。

  李月枚住这里?

  她真的步步高升了,都会不景气对她可是一点影响也无。

  月枚何等机灵聪明,一看福在表情便知道好友在想什么,她笑说:“老周经营冻肉生意,经济无论到了何种地步,人总得吃,你说是不是?”

  她把福在领进屋内。

  室内布置得十分大方:浅褐色皮沙发,波斯地毯,红木台椅,许多绿色植物......一看就知道不是月枚的主意。

  第二章

  福在了解她的同学,月枚是那种穿粉红色羽毛高跟拖鞋的人。

  她由衷称赞:“好地方。”

  月枚叫佣人摆出茶点。

  “你呢,福在,你快乐吗?”

  福在摇摇头,“别说我了。”

  月枚细细看她,“福在,有什么话大可同我说。”

  福在不出声。

  “福在,十年同窗,情比手足。”

  福在忽然伸手解开衬衫领扣钮扣,轻轻拉开衣襟,给月枚看。

  月枚一看她胸前,忍不住霍一声站起来。

  福在胸前不但有青淤色指痕,且有一处灼伤,已经结痂,但仍然红肿,分明是香烟烫伤。

  谁,谁把她胸前当烟灰缸?

  月枚悲愤莫名,“是他做的?”

  福在点点头。

  “你有无报警?你仍与他在一起?”

  福在不知如何回答。

  “不要再回去了,搬到我这里来,我俩重逢是天意,有我帮你做主。”

  福在看到窗外去,“邵南不是坏人——”

  月枚斩钉截铁般说:“他令人发指,他该死!”

  “是这社会快把人迫疯了。”

  月枚咬牙切齿说:“终于怪到社会上去了。”

  福在不出声。

  吃足苦头

  “福在,你我小时已经吃足苦头,你父亲早逝,母亲长期患病,我生母改嫁两次,我从姓李变姓丘,又自姓丘改姓区,好不容易终于又姓回李,凄凉莫名,成年那日,我发誓有谁再碰我一根手指,我就把他斩成一截截。”

  福在怔怔看着老同学。

  “你为什么找不着我?因为我们搬了一次又一次,永远居无定所,因为我又改了姓氏,你差也查不到……今日,再也无人可以欺侮我。”

  月枚不住在客厅踱步,她紧握拳头,像一直要攻击敌人的野兽。

  福在轻轻说:“你不必为我生气。”

  “你的手提电话呢?”

  “我没有那种玩意儿。”

  月枚立刻自手袋取出袖珍可爱电话放她手中,“随时打给我,我也可常常找到你。”

  她又找出一支最时髦名牌手袋,交到福在手中,“给你用,在这城市生活,少不了这些道具。”

  她打开手袋给福在看,里边有一叠钞票。

  福在连忙说:“我不需要——”

  “收着。”

  她叫司机送福在回家。

  “我改天来看你,现在,我得去应酬我那老板老周。”

  福在忽然笑了,“月枚,你英明神武。”

  司机把她送回峥荣路,福在看一看时间,已是下午四时。

  竟在月枚处消磨了那么久。

  房东在门口等她。

  “邵太太,今日别叫我空手而回。”

  福在愕然,“我没欠租啊。”

  房东也诧异,“邵先生一直推说手头不便,欠了三个月。”

  可是福在明明把租金交到邵南手中——

  啊,又用到别的地方去了。

  福在连忙打开手袋,把月枚赠她的现钞取出,数给房东。

  左手来右手去,只剩几张千元钞票。

  房东笑,“还是邵太太有办法,邵太太,我下月初再来。”

  福在开门进屋,发觉丈夫坐在客厅看报纸。

  原来,他在家里,他不开门,他把最肮脏的事卸给女人做。

  福在轻轻问:“那三个月的租金花到哪里去了?”

  邵南冷笑,“请朋友吃饭,托他们找工作。”

  “今日我也被辞退。”

  邵南一怔,他本来可算得是英俊的脸扭曲一下,双眼露出恐惧的神色来。

  他们属于经不起考验的一代,过去廿年被节节上升繁华都会宠坏,只听过挖角、兼职,从未试过事业,根本不知如何应付这件事。

  只听得邵南喃喃说:“没有收入,怎么办?”

  他用手捧着头痛苦呻吟。

  福在呆呆坐在他面前。

  “我找朋友喝一杯。”

  他顺手打开福在手袋,看到有钱,立刻掏出纳入自己口袋,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此经不起考验,失业一年,邵南竟变成这个样子:酗酒、打人、偷钱、闹事……

  王福在的整个世界自高墙摔下,跌得粉碎。

  还有什么婚姻家庭事业。

  可怕场面

  凌晨,邵南回来,啪一声开亮灯,把福在自床上拉起来。

  他已喝得东歪西倒,这样对福在说:“我想到办法了,叫老太婆把积蓄拿出来,她在我们家白住这么久,现在焉能见死不救。”

  福在静静看住他,心中十分庆幸姑母已经回乡,不必看到这种可怕场面。

  “把老太婆叫出来摊牌。”

  “邵南,我们还有力气,我们可以从头开始。”

  “老太婆人呢?”

  “回内地去了。”

  “什么?”

  邵南忽然大怒,他歪着嘴,用尽力气,把妻子自床上拖下来,随手取起台灯,朝福在头上敲打下去。

  福在本能伸手护头,她挣扎打滚,跑到浴室,把自己反锁在内。

  她簌簌发抖,在浴室镜子里看到自己,只见额角开花,血汩汩流出,披了一面,手指关节肿起,已不能活动。

  她受重伤,必须赶去医院急救。

  福在不顾一切冲出去,跑到客厅,打开大门奔到街上去,不知为什么,邵南没有追住她。

  她叫一部车子,对司机说:“马利医院急症室。”

  福在失去知觉。

  是那好心司机通知救护人员来接她入院。

  醒来时手掌打上石膏,头上已缝针。

  福在听见邵南的声音同警察解释:“她一定是在街上摔了一跤,吓死人,我接到通知已尽快赶来。”

  谎言说得如此流利,叫福在毛骨悚然。

  她内心十分平静。

  会不会索性失救也就算数,她实在不知怎样收拾这个烂摊子,可是人类求生本能叫她又活了下来。

  一声探头过来对福在说:“看似可怕,其实只是皮外伤,三两天可以出院。”

  邵南歪着嘴走了。

  临床的女病人怪羡慕,“你先生真好,不住踱步,焦急得很,他一定爱你。”

  福在不出声。

  她迟疑一会,打电话给李月枚。

  三十分钟后,月枚匆匆赶到,二话不说,立刻替福在办转院手续,把她挪到私人房间,又请到矫形医生来诊视伤口。

  要紧事办妥了,她才问:“又是他干的好事?”

  福在不出声。

  月枚冷冷说:“终有一天,他会杀死你。”

  今日,福在深深觉得这句话也讲得很实在。

  “有必要留着任人摆布吗?廿一世纪了,拿点勇气出来。”

  “我不知该走到何处去。”

  “我同你,惯于流离,自然是走到更远更高的地方去。”

  福在看着朋友,“你不同,月枚,你是美人。”

  月枚深深叹口气。

  全盘失救

  “我的所有,都在小公寓里。”

  “你还有一身本领可以带走。”

  “那些雕虫小技,在今日不景气环境下,早已变得一文不值。”

  月枚忽然问:“那你打算怎样,自杀?”

  谁知福在凄凉而平静地说:“很想念爸妈,想与他们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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