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低下头,隔一会说:“来不及了。”
  “自始至终,你有没有爱过他,你可试过珍惜他,你到底在乎他吗?”
  宇宙没有回答。
  “难道答案是不,不与不。”
  宇宙吁出一口气。
  郭美贞震惊,“宇宙,你巴不得发生这样的事:既可全身而退,又丝毫没有亏欠他,相反,他还辜负你。”
  宇宙微笑:“让我这样说:我是一个幸运的人。”
  郭美贞站起来大声吐气,“真厉害,张宇宙,你并非弱女子。”
  “郭姐,没有女子是弱女子。”
  郭美贞忽然笑了。
  这时,佣人捧进一大束晚香玉,花蕾累累,清香醉人。
  宇宙已知道由什么人送来。
  郭律师说:“宏子想亲自与你见面。”
  “不用了,郭姐,你是最佳中间人,有话对你说即可。”
  “宏子觉得有必要向你亲自交待。”
  “「我不要你了」这五个字由谁来说都一样难听。”
  “亲自说比较礼貌一点。”
  “幸亏大家都十分文明。”
  “我叫他稍后来。”
  “给我时间梳洗打扮,这也是礼貌。”
  郭美镇凝视她,“宇宙你已长大成熟。”
  宇宙无奈,“所以他不再爱我。”
  郭美贞告辞。
  宇宙捧起花蕾,深深闻那香气。
  下午,她坐在露台看账部,关宏子来了。
  她迎出去,“宏子,请坐。”
  不知怎地,两人竟有兄妹般亲昵。
  宏子歉意,“宇宙,店铺赚归你,蚀归我,丹桂路这座公寓赠你,还有几笔股票及现款,在郭律师处待你签名,我们可否仍是朋友?”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谢谢你宇宙,我要结婚了。”他忽然宣布。
  “这么快对方已经答应?”
  “都已经谈妥,我把她父亲的破产生意保住,赎回大屋。”
  他一直是英雄。
  其貌不扬的关宏子说下去:“原来她优雅的母亲一直不知家道已经沦落,母女一直天真浑噩地生活。”
  宇宙微笑。
  “宇宙,你得原谅我。”
  太大方太不在乎,也不行,宇宙露一个凄寂的表情,“我都不知发生什么,已被唾弃。”
  “宇宙,你忽然听话了。”他把因由告诉她。
  是,自从发觉被陈应生欺骗,宇宙向命运投降,于是,他失却挑战。
  “宇宙,我仍然爱你。”
  “我也是宏子。”
  他俩拥抱一下。
  “婚礼就在下月——”
  宇宙忽然斩钉截铁声带恼怒地说:“不用告诉我,我不会来。”
  关宏子点点头,他满意地走了。
  背影仍然矮小,五短身材,心机比身型大百倍。
  他关上门,宇宙蹲到地上,用手掩脸,肩膀上像是去掉千斤重担。
  债务完全清除。
  幸运的她恢复自由身。
  她高兴得泪流满面。
  下午,她正式到郭律师事务所签署文件与关宏子解除婚约。
  回到家,她大字那样躺在客厅地毯上,越想越庆幸,不禁哈哈大笑不绝。
  佣人吓得躲进厨房不敢出来。
  过两日,宇宙若无其事恢复工作。
  她瘦许多,三号衣裳仍觉宽松,手脚细得一如印支小孩难民般。
  邓幸来看她,“回来也不通知我。”
  “你的家具到了。”
  “比图样更漂亮,我极之满意,那盏水晶灯挂在货仓式天花板上晶光四射,对比强烈。”
  “你的嘉利花瓶呢?”
  “它撞过你的膝头,我把它放在寝室床几上。”
  “你的家一定富艺术感。”
  “请随时来参观,对,我俩可以吃顿饭吗?”
  宇宙忽然坦率地说:“我刚解除婚约,不像仓卒行事,我想静一段日子。”
  年轻人呵地一声,随即问:“多久?”
  宇宙答:“六到十二个月。”
  他看着她:“你是一个讲道义的人。”
  宇宙笑起来,“谢谢。”
  “是谁错?”他忽然问。
  宇宙轻轻答:“谁也没有错。”
  “总有个原因吧。”
  “真要追究,那么,完全绝对必定是我的错。”
  邓幸笑起来,“你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我。”
  他每天下午送蛋糕及鲜花来。
  同事们在玻璃窗里看英俊的他充满阳光笑容推门进来,然后若无其事地散开工作。
  过两日,助手在宇宙耳边轻轻说:“张太太又来了。”
  从她的语气表情,她像是完全知道张太太的女儿正是宇宙前任未婚夫此刻的未婚妻。
  宇宙平静地说:“人客进门,还不去招呼。”
  张太太表示女儿即将结婚,需要装修新居。
  职员实在好奇:“几时?”
  “他们下星期六注册,往大溪地蜜月,只有一个月时间装修,全推到我身上,我只得找你们。”
  “没问题,你放心,张太太,我们不会辜负你。”
  张太太一走,宇宙吩咐下去:“叫她签合约由我们全权负责,然后,睡房髹深紫色,客厅大红,还有,金色浴室。”
  同事咧开嘴笑,嘴角从一只耳朵拉到另一只耳朵。
  “黑丝绒窗帘,天花板镶镜子,粉红色大理石地板,找一张毕加索哭泣的女子复制品挂书房,大门打造成月洞门,别忘记檀香木花架子。”
  “我们会不会接到投诉?”
  “所以叫她签署授权书。”
  大家太知道她们之间关系,认为一点也不过火。
  下午,郭美贞出现。
  “郭律师,今日大驾光临,你代表什么人?”
  “我一直是关宏子手下。”
  “什么事呢。”
  “我来同你讲,你可以随时重新约会。”
  “我知道。”
  “听说有位英俊男同学天天来。”
  “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
  “但是,你们从来不曾一起出去过。”
  宇宙微笑,“这才叫做追求呀,郭姐,我享受接受与不之间的张力。”
  “我由衷羡慕。”
  “郭姐,我又活回去了:与同龄男生厮混,试探对方意思,考虑第一次约会是否应当接吻,该穿何种样性感衣饰……”
  “听说那男生极其英俊。”
  “高大硕健,会笑的眼睛,懂得选玉簪花送人,拥有许多闲情。”
  郭美贞长长吁出一口气。
  那样的男生市面上还是很多的:陈应生、邓幸,不过,女方也需有些条件,才有资格同他们玩:她们必需经济独立,永不可能成为他们负担。
  “每次来,他坐你那位置,身体微微往前倾,像是想握住我的手,叫人紧张。”
  宇宙仰起头笑。
  “还有一件事。”
  “什么?”
  “为着自己店铺名誉,请做多一个比较文雅的室内设计供张太太选择。”
  宇宙哈哈哈大声笑,“郭姐,你说的是。”
  玩笑开到此处为止。
  伙计们又赶了一个设计出来。
  可是,世事多意外,那么文雅的母亲,女儿的品味却比较独特,她选择第一个设计,并建议加一顶黑纱钉亮片的帐子,以及一盏夜总会用的反光镜子球。
  啊。
  大家震惊得不会说话。
  半晌,一个同事说:“鲍狄路。”那是上世纪初美国南部的妓院。
  宇宙笑出眼泪来。
  还有什么难得到她呢:未婚夫结婚了,新娘不是她,她还帮他们装修新居,做得似座妓院。
  就是这单生意,已叫他们全年收支平衡。
  之后,人流就比较疏落。
  宇宙再也见不到关家的亲友伙计。
  新生活早期有点不习惯,电话一响,总以为是关宏子找,叫她在一小时内收拾行李赶到飞机场与他会合一起出远门。
  但是没有,他拿得起放得下。
  宇宙有点寂寥。
  她找出胡女士名片,打电话过去,胡女士意外,满是笑意,“是否有机会谈谈?”
  “我想到上海看看。”
  “我做东,请你吃遍上海。”
  “我可否带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