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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破旧但不狭小,真是不幸中大幸地,救火车够不上小路,宽敞老屋不能拆卸重建,自露台看出去,还剩一小片蔚蓝海洋风景,整年都有孩子在天台上放老式纸风筝,简直像上一个世纪风情。

  母亲正在拖地,看见他,怪高兴,这样说:“有人要借我们屋子拍电影呢 。”

  “你答允没有?”

  “我拒绝了,那多吵闹。”

  “做得好。”

  “千岁,我在想,你也该结婚了,你爸剩下些许积蓄,正好替你成家。”

  岁走到露台上,“人要有自知之明。”千岁微笑。

  “没有女朋友?”

  “一个也没有。千岁走到露台上。”

  “我看蟠桃对你就有意思。”

  “她们都是一个式样:开头温婉动人,有商有量,天天跑来叫伯母,走得近了,脸色渐变,事事要由她作主,等到结了婚,除出娘家,不认别人,那时,男人正式成为家奴。”

  他母亲忍着笑,“你都看穿了。”

  千岁说:“只得我妈是例外。”

  他握住母亲的手。

  “我做了你最喜欢的鸡粥,来,喝一碗。”

  “满肚子水。”

  “路上吃得马虎,家里要吃好些。”

  这时,有人敲门,一个少女探头进来,“千岁哥在家吗?”身段凹凸分明的她捧着雪白兰及水果来看他。

  千岁的母亲立刻笑容满面开了门,“进来进来。”

  千岁又别转面孔门。

  这一阵子他看见女人就害怕。

  他站起来走到附近叫[欢喜人]的小茶室去吃酱油牛排,那种盛在热铁板上捧出来吱吱发声冒烟通世界都没有的美食,配上大杯檀岛咖啡,其味无穷。

  女侍应叫安娜,同他很熟,趁没有客人,坐在他隔壁桌子上抹糖瓶,有一句没一句问他话。

  “寂寞吗”,“晚上做些什么”、“看过那套叫《心事终虚话》的文艺片没有”......

  平时千岁总是含笑不语,这次他觉得无比烦腻。

  饱餐一顿放下饭钱就走了。

  他想到医生忠告,把车一直驶出去。

  过了领岗口岸,一样土地一样风景,不知怎地,却有一种荒凉感觉,白天看出去,乡镇路口摆着[按摩]、[洗头]、[槟榔啤酒]的木牌广告破旧乏力,一点说服力也无,与晚上闪烁的霓虹灯大不相同。

  他停下车来过了领岗口岸。

  店门都半掩着,一个壮汉嘴角吊着香烟诧异地迎出,“这么早?”他身边一条黄狗摇着尾巴。

  千岁脸色凝重,他认得招牌:华美按摩。

  他下车轻轻问:“小红在吗?”

  “她们晚上十时才来。”

  “我有急事找她”

  “什么急事?”

  千岁不笨,他笑说:“还钱。”

  “我帮你转交钞票。”

  “那没诚意。”

  千岁数两百元给他。

  “我去看看她可是在后边休息 千岁数两百元给他。”

  半晌,一个年轻女子推开玻璃门出来。

  她穿着极短体育裤、小背心,露出青黄色干燥皮肤,白天看去,像极营养不良,同晚上化了妆完全不同相貌。

  “你是小红?”

  那女子点点头,伸出手去拿钞票。

  “我是你人客。”

  她一怔,耸耸肩,一点表情也没有。

  “我有病,由你传染给我”

  她一听就跳起来想反驳。

  他按住她,“我只怪自己,我不是来算帐,只是警告你,你得去看医生。”

  她牵牵嘴角。

  太阳光下的她头发枯燥,大黑眼圈,嘴角有明显脓疮,千岁不敢逼视。

  她静下来,仍然一言不发。

  “我把话说完了,再见。”

  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他站起来上车。

  只见一条路上都是因运而生的招牌:[中西]、[美人]、[温柔乡]、[仙凤池]......

  他记得去年秋天,他的货柜车驶过这里,只见师父与师兄们纷纷停住,笑着下车,撩起七彩塑胶珠帘,走进店里。

  他正在观望,一个年轻女子捧着[华美]招牌走近,向他笑。

  那招牌四周边有转动的红绿小灯炮,不住闪动,像圣诞节装饰,把女子面孔掩映得像个洋娃娃。

  她穿着小背心短裤高跟拖鞋,肉质看上去光滑丰硕,只有十八九年纪,笑容可掬,“我叫小红,你,先生,收你五百块。”

  千岁听说过可以还价,但是不知怎地,开不了口。

  “下车来呀。”

  他推开门下车,就这么一次,兄弟吹起来牛来,也好有个话题。

  他锁上车门,跟小红进店。

  他照规矩先付过钱,小小板房里故意挂着一盏红灯泡,照得职业女子肤皮红粉绯绯,更加吸引。

  那女子问:“有没有女朋友?”

  他不答。

  “为什么到这里来?”

  他想了想,忽然这样说:“这条路,走了千百次,愈来愈彷徨,都不知道往哪里。”

  谁知那女子轻轻说:“通往我这里。”

  “几时可以停下来?”

  “现在先休息一会,我帮你揉揉肩膀。”

  “我是一个穷家子,又不爱读书,我没有前途。”

  女子格格笑,“你想太多了。”

  他开了一瓶啤酒递给他。

  他也觉得自己奇怪怎么会在那种时候说起那种话来。

  那女子靠拢来。

  那已是去年秋冬的事了。

  他忽然觉得无比的寂寞荒凉,仍然撑着跑长途,时时唉声叹气,千岁认为那就是他未来的写照:一路上不住喝水诉苦想当年,吐完苦水又不忘告诉手足们,某村某屋里,有他新娶妻子,才廿三岁,明年初生养,是个男胎。

  千岁觉得他们猥琐:什么都不懂,单擅繁殖,子又生子,孙又生孙。

  没想到年轻的他更加丑恶。

  医生同他解释过,这种病,医好之后,十多年后,仍然可在血液中验得出来 ,是个终身疮疤。

  他叹口气。

  回到家中,堂兄正等他。

  “去了哪里,等你大半天。”

  千岁说:“你又没有预约。”

  堂兄推他的头,“你是银行大班,见你还须预约。”

  两兄弟结伴出门。

  到了旺角,金源指给千岁看:“这里高峰期一晚有一百多部车子在任意设站,等候乘客。”

  千岁见到车子停满几条街,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每条路上都有几个售票员,大专叫喊:“去领岗,还有六个空位,即刻开车!”

  “单程三十元,来回五十元!”

  金源笑说:“该处是重灾区,其实所有地铁站、火车站,都有站头。”

  千岁看得发员,“这是几时兴起的生意?”

  “去年领岗实施廿四小时通关,政府对跨境载客车的配额放松,该行应运而生,兄弟,脑筋要转得快,否则饿死人。”

  “啊都是为着三餐一宿。”

  金源取笑他,“我们人人只是为着两餐,千岁,只剩你有理想,你最伟大。”

  千岁装作听不见,“做得到生意吗?”

  “你这句话真外行,有生意在先,才有人来投资,这是学校里老师说的:有求必供。”

  啊,说到经济学理论上去了。

  千岁抬起头,只见城市霓虹灯把天空照成诡异的暗红色,一颗星也看不见。

  “这些车载客到哪里?”

  “跨境去番禺、横山、宗山,但见领岗客多,全部去领岗,比驾长途车简单得多,已替你取得两地客运营业证。”

  “多谢大伯,多谢源哥。”

  “来,与你去吃甜粥。”

  “我不嗜甜。”

  “怪不得身段那么好,看我,一个水泡圈住腰围。”

  “源嫂爱你不就得了。”

  “她妈不喜欢我,说我是个粗人。”

  千岁不服,“那么,叫她女儿嫁白领文人,学士月薪七千,硕士一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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