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眉眉双目凄然的端坐在板凳上,脸色死白的面对前方视而不见。
就算对自己的病不抱希望,但经由别人口中说出「药石罔然」这四个字,更是令她有种万念俱灰的茫然感,心口一痛,一时间呼吸浅促了起来。
褚天义的眉心打了一个死结,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他明白大哥不会信口雌黄,纵使他对人类的性命视如敝屐,可他说的总不会出错。
她要死了?这就是她如此坚持他必须为她做个旋转木马的原因?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答应帮妳做那鬼东西。」他恶狠狠的道。
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感觉到一滴雨珠落在她手背上。
她迟缓的抬头,天空仍是湛蓝一片,再低头,对手背上红色的水滴感到困惑。
才刚冷然的转身,褚天义的身后就传来砰地一声。
回头一望,古眉眉已失去意识的倒卧在地上,双目紧闭,鲜红的血则不断自她鼻孔中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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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可笑,我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会变这样?」仙仙横卧在褚家长长的沙发椅上,优雅的抬起纤手挡了个无聊的呵欠。
古眉眉昏倒后,褚天义立刻将她送到最近的医院。
不过这过程也花了他一个小时的时间,原因是一来不熟,二来他从未生过病,自然没到医院的必要。
他将仍未清醒的古眉眉丢给医院的义工,扔下一迭钞票后就走人,谁也拦不下他。
原本烦躁的在屋里踱来踱去的褚天义闻言停下脚步,额上青筋暴突。
「杜瑞仙,我认识妳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妳的心肠拐了几个弯我会不知道?妳吐口口水都能毒死太平洋的鱼!」他苛刻狠毒的大骂。「连褚天礼都看得出来她是个短命鬼,更何况是妳!妳到底在耍什么阴谋?妳敢再说没有我就宰了妳!」他咬牙切齿,杀气横生,威胁意味浓厚的往她大跨一步。
仙仙翻了个白眼,由躺改坐。
「喂,你到这里都那么久了,怎么嘴巴还那么恶毒呀?学学你大哥跟小弟,人家猪小弟的契约已经生效了。」她看着无可救药的他,摇头叹气。「国家是你选的,地点是你选的,工作是你选的,什么都是你选的,我可一点也没参与到耶,你怎么可以把古眉眉的事赖到我头上?你姓赖呀?」
表面仙仙说的理直气壮,实则肚子里憋笑到抽筋。
其实她也没说错,她早警告他们别选台湾了,他们偏要选,她也没叫他在这里落地生根呀,是他自己要的嘛,还有古眉眉、他的工作,这一切都是巧合,是缘份!况且古眉眉早就注定要在芳华正盛之际死去,这也不是她能改变的呀,说起来,她还帮了褚天义这猪头一个大忙哩,至少他不用再去找别的替死鬼了。
她的话堵得褚天义哑口无言,反驳的话说不出一句,粗犷的脸庞涨成猪肝色。
仙仙千姿百媚的站起身来,和颜悦色的伸出手朝他肩上一放。
「没关系啦,我没怪你。」她宽宏大量的态度只惹来楮天义凶恶的瞪视。
她哈哈一笑,恢复以往的举止,大刺刺的。
「你放心吧,她至少还能活个大半年的,你要是想她签死亡契约,就答应做一个旋转木马给她,到时你要她签个七八张都没问题,我的话就说到这里,先走了。」
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话一说完,她的人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褚天义仍是心浮气躁,抓了工具便往外走,继续雕刻他的荷叶观音。
关于死亡契约的事,他完全没将仙仙话听进耳朵里。
很难相信那早上还生龙活虎,趾高气扬的跟他对峙的女人,竟然只剩下不到一年的寿命。
脑子里蓦地闪过她倒卧地上,脸色青白,鼻孔流出鲜血的模样,他心一惊,分了神,右手的凿刀立时刺入左手虎口处,鲜血滴到树榴上。
他烦躁的抛下凿刀,按住左手的伤口,呆望着树榴上的血迹。
是红色的,与古眉眉流的鼻血同一种颜色。
此刻他才有所惊觉,原来他真的成为一个,有痛觉、有血肉、有……七情六欲……
不是说他还是猪精时没有这些情感,而是长久与老大、老三同处一室,断绝了与外界的接触,这方面的感受能力自然愈来愈淡薄,几可见底。
而来到这里后,仔细想想,古眉眉是目前与他接触最多的人类。
于是,时间愈久,他激发出的感觉愈来愈多。
这其实是很微妙的转变,连他自己也不太了解,反正就是不一样了。
他变得愈来愈像真实的人类了。
自私自利。他突然觉得作呕。
「褚先生?」一阵苍老但有劲的声音干扰了他的思虑。
他皱眉抬头。
站在围篱的老先生笑容堆满了整张发皱的脸,呵呵笑的让人见着他缺了好几颗牙,他呼喝着,举举手上提的那一袋莲雾。
老先生对褚天义招招手,将一袋还带着枝叶的新鲜莲雾塞到他手上。
「这是我们自己的果园种的,没农药,拿去吃、拿去吃。」说完,也不管褚天义要或不要,像来时一样又自顾自的走了。
褚天义杵在原地,皱着眉头看着手里那袋沉甸甸的果实。
五分钟后,他放弃去想老人拿这东西给他是为什么。
他与老人素不相识,老人不太可能拿这袋掺了毒或药的莲雾来害他,也不可能是为了他的钱,因为他嫌人的世界到处要使用货币才能随心所欲太过麻烦,挖了个地洞将那些俗称钱的纸钞给埋了,需要时才挖一些出来,那洞十分隐密,没人知道,再说老人只说给他,并没有向他收钱的意思。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老人要拿这袋莲雾给他?
褚天义跟褚天礼、褚天廉不一样,他天生就是个不爱思考,完全依凭好恶行事的人,想了五分钟简直就是破了纪录。
确定老人不会突然折返后,他才满怀纳闷的将莲雾往旁边地上一丢,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区里。
他对人类的偏见实在是太过根深蒂固,以至于连老人家送个自家栽种的水果给他,他都自动住对方是有目的的方向想去,完全没想到人家只是纯粹的好意。
尤其台湾是个人情味特别浓厚的地方,邻居朋友互送蔬菜水果是常有的事,若老用狭窄的心胸来质疑别人的好心,那自己不累死也会烦死。
褚天义到这个社区来好歹也一个多月了,本身独居又少与邻居往来,初时的确惹来不少闲话,但久了大家也接受他这孤僻的性格。
大家把他当成艺术家看待,而艺术家的性格本来就比较奇怪,加上他虽然长相粗犷又凶恶了点,但也没见他害过人,久了,大家也把他当成一份子。
老人家送莲雾给他就是最好的证明。
稍晚,褚天义又收到一粒高丽菜,两条烤蕃薯及数条小黄瓜与苞谷。
不过除了烤蕃薯,其他东西对从不开伙的他帮肋不大,他将这些东西与莲雾堆在一起。
又稍晚,隔壁邻居太太站在矮围篱旁欣赏他雕刻时,瞥见被他胡乱堆在泥土上的蔬菜,哎呀叫了一声,不悦的叨念几声后,也没征询他的意见,就隔着围篱兀自拿起地上的东西跑回自己家。
褚天义也不在意,反正他也不吃那些东西,她要的话就给她。
他心无旁骛的工作直到天色昏暗,看不清木头纹路时才停下手上的动作,站起身活动僵直的背与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