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来,张开眼,望了一下安之悦那张本该还算英俊现在却因怒意而扭曲的脸,轻轻地哼了一声,别过脸。
一种米养百种人。生出安之悦这种人,真是亏了。
但是生出我这种人呢?生出我这种人,碌碌无为,于国于家不利,于自己一人,如今又落到如此情境,又何偿不亏?
又何偿不亏呵……
安之悦红了眼,「你这算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不屑一顾?李斐,你实在欺人太甚!」
我张了眼,雨水打进眼里,生生的疼,「安郡王,我从头到尾不发一言,何来看不起一说?倒是你,好端端地路不走,送上门来让人不屑不顾,这不是自取其辱,又是什么?」
说罢努力起身,却忽地发现两腿自膝处有血迹渗出,心下立时颤动了一下。
这……一时头晕眼花,瘫倒在地。
那厢安之悦在暴跳如雷,指著我骂个不停,「好啊!我自取其辱!我是自取其辱又怎地!我就是不甘心!明明我跟你同年!明明我跟你才华不相上下,凭什么,凭什么到现在,你落个清官的好名声,我却得落得个靠父亲荫荜?我自问我这一生,做过何种错事?!为什么生生地摊上你一个李斐,这般的看不起我!这般的要在你面前受辱?!」
我两眼发晕,看著两腿自膝处血流不止,心里发了急,一下子撑了手在地上就爬。
只要爬出这条巷口,就是人流繁忙的大道,在那里,可以叫人拉了回客栈……
身体一下子被人踢倒。
安之悦显然是没有骂够,我爬,他生生地把我拖回原地,指著我就骂,定要我听他的满腹愤恨。可恨他一个郡王爷,竟生得如此狭隘心胸。
当下心头一口怒气上来,坐在地上挥拳就打。
就算是文人又如何,这种人,只得动拳。
不知道自己这一拳挥出去有多重,只觉一拳打出去,心里无比舒畅,但眼前却更晕了晕,料定自己的身体是即将支持不住,索性骂了个过瘾,「郡王爷,我李斐就是瞧不起你又如何?这普天之下,所有人我李斐都瞧得起,就偏偏你一个,在我眼中,连猪狗都不如!」
「你——」安之悦擦了擦嘴角的血,一下子眼里泛出血丝来,「好啊,李斐,是你先打我的——这下子你可是殴打朝廷官员大罪……」
「……,……」
还以为会有如何吓人办法,怎知凭此人想法,也只能想到这种倚靠朝廷的……
我两眼一翻,昏倒给他看。
醒来的时候还在那里,只不过雨已经停了。庆幸没看到安之悦身影,大概是看到我晕死了就走了罢。
我叹了一声,口中干苦得厉害,挣扎坐起,觉得略有些神清气爽,怎知低头看时,看到自己两腿跪在血泊里,那血泊中又混了泥,显得极是凄惨不堪,一时愣了愣。
呜……
头……好晕……
不要让我死得那样子恶心吧……
就这样坐在地上,头靠在墙上靠了一会儿,神智清明了一些,才叹一口气,撕下衣袍下摆,想包扎一下伤处。撕开一些布料才发现,两腿甚是泥泞不堪,泥血混在一起,干脆放弃,干坐在那里。
仰天叹一口气,再低头看看两腿。这样子下去,难道是要残了?
望了望这条小巷,根本就是没有几房人家,想著那个安之悦居然找相好的都能找到这种地方,不由得咋舌。他这种人的生活,果然是我难以想象的。
「老爷……老爷……」
远处有人喊话,不知何人,我努力叫出声来就应,「老爷在这里!」
有人急急跑来,身形竟有些像小福?
不会吧,这样子也能让我碰上!
刹时感激涕零,不由得感叹:天不亡我也!想我李斐平时待人以诚,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偷鸡摸狗之事,能得此好报,实乃天意。
过来一人,收了一把伞,从我身边走过,似是看也没有看到,「老爷?」
我凄惨地哼哼,不是小福。
又再进来一人,「老爷呢?叫你找人,还没找到?再找不到的话,少爷一发脾气,你我都得完蛋!」
先前那一人叽叽咕咕,「大雨天的,让我出来找一个疯老头子,谁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两人啼啼咕咕地走过我身边,我努力叫,「救命……」
衣衫从脸上擦过。腿上掉下两枚铜钱。
呆愣。
冷风吹过。
呆呆地低下头来,望著掉在自己腿上的两枚铜钱。呆呆地注视了好长一会儿,注意到地上一只蚂蚁爬过,这种小东西,都愣是精明得避开了水坑爬得飞快。
再抬起头来,远远的传来那两个人的话,「现在的乞丐,都弄成这种模样……」
「靠著人的厌恶赚钱,真是……」
「……,……」
好想再昏倒算了!老天爷,为何不让我刚才直接昏倒死掉?
苦哈哈地笑两声,我仆倒在地,两手撑起来就爬。短短十几步路的小巷,爬起来却是如此费劲,似乎永远尽头,不由得心里暗暗咒骂自己刚才没事跑那么远干嘛。不知爬了多长时间,眼前突然出现两只脚,然后,便是一把伞「啪啦——」一声掉落在地的声音。
我抬起头来。
小福眼眶里两滴泪「嘀嗒——」一声掉下来。瞬时泪如雨下。
「老爷……」他跪下来,抱著我痛哭。
我愣愣地被他抱住,一时心里不知何种感觉,居然想不出要说什么。
直觉,要笑。于是笑著安慰他,「小福……呵呵……小福……」刚一开口,心头突地酸了一下,凄楚似乎是一下子涌上心头来,刹时哽了喉,红了眼。
「老爷……老爷……」小福的哭声在耳边,「吃午饭了老爷还没回来,想著老爷会不会走丢了,没想……没想到……」
这孩子……
「呵呵……小福……老爷没事……你看老爷我不是好好的吗……」我重重地咬了一下唇润润喉,勉强拉开笑脸,拍拍他的肩膀道,这才发现这三年来,小福不知何时也已经长得有腰有膀了。一时竟有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
「老爷,你何苦!你何苦呢!」小福抱著我痛哭,「老爷你知不知道,那年我寻上去,看到你那个样子在泥里翻打滚爬,一身泥一身血的,我心里看了不知有多难受。好不容易熬到汾县了,想著老爷您总算可以脱离苦海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没想到,没想到啊,又生出了这种变节……」
我笑道,「没事,没事的。你家老爷我命长,不会有事情的。」话里这样子说著,两腿却一软,身体上不住地往下滑。
小福连忙抓住我,背了我跌跌撞撞地就往路口走,到了路口看得他也是满头汗珠,我挣开了,手伸出来,指指路的旁边。
那旁边,一位绑了白头巾的老农正是卖菜回来,车里空空的,我死死地睁开著眼,看小福过去。老农过来瞅了瞅我,「死人我可不运的,半道上要是就这样子死在我的车里的话,是会触霉头的。」
我绽开一抹笑容,以证明我没死,用尽力气说一声,「谢谢了……」
「那这个钱……」
「给你钱,我给你银子!」小福急出了泪,死死地拉住他,「我这就给你银子!」他摸摸口袋里,掏出一些碎银子,拉车的人掂了掂,这才绽开笑脸,「好说,好说。」
颠颠簸簸地回到了住的客栈,小福背著我进门,把个客栈的老板吓了一大跳,就这样子被小福背著上楼,趴在他的肩头,阵阵酸楚袭上心头,不得不感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