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过头。"拜拜。"抿抿唇,把门关上。
虽不是永远的离别,但心头上还是不好受。
如果永远是小孩子就好了。永远停留在小时候,大家永远在一起,一点烦恼也没有;就算这一刻吵架了,下一刻便又心无芥蒂地玩在一块儿,笑得比谁都开心……
她甩甩头,甩去这种拒绝长大的不成熟思想。
走出社区,大马路旁有一个长途巴士的等候站,她拿出预先买好的车票,看了下手表,时间刚刚好。
然而巴士并没有准时到来。等了几分钟,她决定到空位上坐下来,突然有人从她后面拍她肩膀一下。
"嘿。"对着双肩一跳,转过身来时一脸受到惊吓的林晓昭,罗里笑着扬扬双眉。
"吓我一跳!"林晓昭皱眉抚着胸口。"做什么?"
话问出口后她却别开脸,一副对他的答案不感兴趣的样子。但他不说她也知道,他是特地来为她送行的。
这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她想都没想过他竟会这么做,因为两人的关系明明近乎形同陌路了……
虽然她还是板着脸,但表情已不再冷若冰霜。
"你不用上课吗?"她又问。态度已明显软化。
"翘掉了。"他说得很无所谓。"喏,送你。"
他将手上的中型布偶拿到她眼前。
林晓昭想不到有礼物,微怔了下,眨眨眼,定睛一瞧。"玛莉亚!"她激动地喊,用抢的似的迅速将那只形状几乎与拉不拉多犬一模一样的布偶抱进怀里。
"也许没办法完全取代你最爱的玛莉亚,不过应该多少可以帮你排解一点相思之苦。"罗里依旧说得一派轻松。"如果你不喜欢就当我多事,但请不要退还给我。"他可不想再拿个大布偶在街上晃。
"谢……"林晓昭低着头,含含糊糊地不知说了什么。
"什么?"罗里故意将手附在耳边,请她说清楚点。
"我说谢谢你!"大声说出口后,她红了脸,扁了扁嘴。
"噢,不客气。"罗里摸摸鼻头,觉得她刚刚的表情很可爱。
"真的好像玛莉亚哦!"林晓昭看怀中布偶的眼神,和面对玛莉亚时如出一辙,充满喜爱。"你在哪里买的,为什么我从来没看过市面上有这种布偶?"
"你当然没看过。那是我拜托我女朋友做的,全世界只有这一只。"
"咦?"林晓昭重重怔了一下,然后,为了掩饰惊诧,她笑了起来,一副无所谓地说:"想不到竟然有人会看得上你……哈哈……"
说真的,她笑得很伤人自尊。罗里不禁回讽她:"别人可不像你,眼光高得只看得上一条狗。"
林晓昭脸上不自然的笑容骤然停住。等待的巴士到来,在场其他候车者纷纷往乘车处聚集。
林晓昭落在队伍的最后,随着前头的乘客一一上车而逐渐前进,罗里则跟在她身旁。
"她是怎样的人?"她闲聊般的问。猜想有这么好手艺的人,可能是学家政的。
"她是……"许是在意她刚刚伤人的笑法,罗里答道:"胸部比你大三倍的人。"
"那可真恭喜你了。"林晓昭横他一眼。排在她前面的男子想必听见罗里的嘲讽,才会把头转了一下。"不过你千万小心一点,不要年纪轻轻贪图一时享乐,从此改变你们两人的一生。"
"放心好了,该怎么做我们绝对比你懂得多。"
瞧他一副已经身经百战的样子,真令人不是滋味。
"我上车了。"
罗里颔首。"拜。"
车门在林晓昭上车后立刻关上。
走到巴士后面靠窗的一个空位上坐下,林晓昭深深觉得,他的拜拜说得非常草率,毫无她与玛莉亚之间的依依离情。
第四章
巴士在驶上高速公路前,必须绕行市内一些主要路段接载其他南下旅客。
林晓昭以额侧顶着车窗,任思绪胡乱飘荡。
她就读的是中南部一所评价还不错的国立大学。当初选填志愿时全部以必须离家就读的学校为主,事后曾因不习惯外宿生活而后悔过,但在外地结识新朋友后情况很快的改善。现在回想起来,虽然那时赌气南下的成分居大,但她的抉择没有错。因为她的视野因而拓展许多,个性也独立多了;很多事情,也早就看开了……
真的……看开了?
她垂睫看着放在自己大腿上的布偶,轻轻抿了下唇,拍拍它的头。
她尚未向父母报告大学毕业后她并不打算搬回家。他们一定觉得奇怪,家里有她最爱的玛莉亚,为何她却执意留在外地。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潜意识间似乎在逃避些什么……
和罗里吵吵闹闹、一碰面便斗嘴的日子大约从她国小一年级开始,一直持续到她高二那年。那时比现在更常把讨厌二字挂在嘴边,但彼此心里都知道并非真的讨厌对方。不像后来,她所表现出的厌恶绝对如假包换。
两人之间起化学变化,在于罗里父亲奉命调派至美国总公司。当时罗里国三,一毕业便随父亲赴美是最合理的决定……但是,林晓昭一想到几个月后罗里将不住在隔壁了,便难过得一连好几天彻夜难眠。
人们对于身边伸手可及的人事物,总得在濒临失去的关键时刻,才会发觉其重要性。
她不希望罗里走……但一面对罗里她又说不出直一心话。知道她当时心情的只有她高中时代的死党李萱萱然而也是因为李萱萱,她和罗里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她怨她,又怨罗里害她们两人的友谊变质。有时候仔细想想,也许问题出在她身上,如果她能坦率地祝福罗里和李萱萱,那么今天的情况便完全不一样了……可是,纵然时光可以倒转,她仍然办不到吧。
李萱萱假日常到林晓昭家玩,因而与罗里相识。但林晓昭几次发觉那两人常径自聊得忘我后,便开始编借日不再让李萱萱到她家。
原以为如此一来两人没有办法再碰面,李萱萱却在谈话间动不动便以"罗里说--"这几个字起头。有好几次她甚至上课时不停地偷瞄呼叫器,一下课便自言自语:"罗里call我,不晓得有什么事……"拿着钱包跑出教室。
为了表示自己不在意,林晓昭什么也没问。
有一回几个同学星期天在闹区看到李萱萱和某个男孩子并肩走在一起,周一一起逼问她对方是谁,她以满不在乎的口吻说:"拜托,他比我们小,我只当他是小弟弟。"然后意有所指地瞥林晓昭一眼。"我又不是她--"
得知他们私下保持联络令林晓昭十分不快,但若表现得太在意,又会遭李萱萱取笑。
那年第二学期开学得早,西洋情人节当天又刚好有家政课,不小心让李萱萱套话、盘问出满面愁容乃是为了罗里可能赴美一事的林晓昭,禁不起李萱萱的怂恿,亲手做了一些巧克力糖送给罗里。
如果没有送就好了……林晓昭至今仍为此懊悔不已。
林晓昭觉得收到巧克力的罗里变得非常可恶。动不动便提起同一堂家政课别人做的是蛋糕、惟独她做的是巧克力,要她承认她喜欢他、她不希望他去美国--
如果不是李萱萱告诉他,他怎么晓得她们家政上什么课?
她开始闹别扭,说自己迫不及待迎接新邻居了,叫他快点滚去美国!
"真的很……幼稚……"林晓昭轻叹,摇了摇头。巴士驶上高速公路,她茫然望着车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