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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页

 

  女人的服饰也有很大的改变,从前又宽又大的长衫,全变成了又窄又紧的开岔旗袍,连短衫、长裤也都出笼了。

  苏钰铨爱极了这种改变,他从河间府来到了北京城,眼里所见的就只有这些花俏美貌、服饰前卫的女子,看得他应接不暇、眼花撩乱。

  钰铨从霍家叫了辆黄包车,来到了城里有名的一家酒坊,听说这里的炸羊肉闻名北京城。

  这酒坊有一大半是露天的,门庭若市,桌子椅子几乎要摆到路中间来了,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人群中,有和尚道士、有妓女贵妇,有富人、也有叫化子,对钰铨来说,这些就是北京城最具特色的街景了。

  他叫了一大盘的炸羊肉、几片麦饼、一壶白干,就自斟自酌地看着人潮吃了起来。酒坊的对街正好有几间铺子,钰铨随意看了看,突然被从对门绸缎店里走出来的两个年轻女子吸引住了目光。其中一个女子身穿镶着娇绿的绸边、粉红荷色的合身长袍,绾着盘起的发髻,看得出后颈的皮肤特别白皙,她纤细的腰身,好像可以盈盈一握,脚下一双小巧的朱红平底鞋,可比美三寸金莲。钰铨的记忆仿佛被人拉到了十年前,记得有个女人也曾经媲美这样的姿色。

  见她们两人一直站在绸缎店前谈话,钰铨才又低头斟了满满的一杯白干,丢了一大块炸羊肉入口,想配酒下肚;想不到这让他端详了老半天的女人回过头来,也正好不偏不倚地朝他的方向望来。

  起初他们彼此都有些不确定,后来这女子用一种模糊缥缈的眼神慢慢走近,不理会她身后同伴的叫唤,径自跨过了街道,走到了钰铨眼前。

  十年前同样的情景又发生了。记得在河间府城外的客舍里,钰铨看到悦悦从楼梯走下来时,惊艳于悦悦的美色,就曾经这样魂不守舍地看出了神。钰铨才刚吃的炸羊肉瞬间噎在喉里,吞也不是、吐也不好,猛地喝下白干,咳得几乎要岔了气,他急忙站起身右手一翻,竟然撞倒了半杯酒,洒湿了钰铨下半身的长袍。

  “你还好吗?我帮你擦擦——”这样似曾相识的问话,十年后又听见了,钰铨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第一次慌乱不安的怦然心动,不知所措。

  “你……你……你是——”钰铨忘了悦悦正拿着帕子等着他,径自瞪大眼、指着悦悦,好像见到了鬼似的。

  “我是悦悦,你还记得我吧?”悦悦笑看着钰铨的失态,他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当初微胖的身材,如今更显得富泰。

  “悦悦,想不到你也在北京。”钰铨好不容易冷静了下来,惊讶于十年无情的岁月,却在悦悦身上留情地不留任何痕迹,十年后的她只多了更迷人成熟的风韵。

  “是啊——我和我的朋友来这绸缎店看看,下个月就要顶下来了。”

  “顶下来?你是说,你买了这店——”钰铨指了指店的方向。

  “不全是我,我和朋友合伙的。钰铨……你还好吗?”她的音调还是如此温软动听,恍然间,好像四周都变得寂静无声,钰铨只听见悦悦的声音像有回音似的不断回响。

  “我好——我很好,你……你一直住在北京吗?”

  “喔!不,我住在天津,几个月前才和朋友搬来了北京。”

  “你知道北京改朝换代了,人事变了很多——”

  “我当然知道。”

  “别站着说话,来……坐。”

  钰铨站起身,邀悦悦入坐。

  “不了!我的朋友还等着呢!我该走了——”悦悦看着绸缎店前等着的女人。

  “你……悦悦,你还好吗?我知道十年前你和霍毅到了北京不久,霍毅离开,你也走了。我还曾到北京想要找你——”钰铨慢慢地想要一幕一幕拉开这十年的旧事。

  “没错!你知道我和霍毅的约定,我本来就要离开的,我在往天津的火车上认识了一对夫妻,这太太就是在绸缎店前等我的朋友。他们好心收留我,让我学了不少事情,她先生在两年前死了,我和她就计划着来北京合伙开家铺子。”悦悦三言两语就把十年来发生的事情,轻描淡写地说完了。看见钰铨傻傻的不回话,悦悦赶紧又道:“钰铨,很高兴在这里遇见你,等绸缎店开幕,别忘了来看看我,我真的该走了——”悦悦注意到一辆黄包车即将驶近,伸出手就要拦下,对街悦悦的朋友也缓缓地走来。

  悦悦的朋友有礼貌地对钰铨含笑点头,她们两人都准备要坐上黄包车。

  “悦悦……你知道霍毅……霍毅在杭州城外的六合塔医院。”悦悦临走前,钰铨突地大喊。

  悦悦正色回头了,她低声和她的朋友说了几句话后,缓缓踏下了黄包车,车夫径自载着悦悦的朋友独自驶开了。

  悦悦低着头,一步一步走近了钰铨,一步一步踏进十年来,不愿触及的伤口。

  “他受伤了?”她小心翼翼地问,将如焚的心暗藏了起来。

  “革命是成功了,可是……霍毅……霍毅他在广州起义中受了伤,被人辗转护送到杭州,我才和他的家人到杭州探望他回来。唉!霍毅为了革命献身了十年,我看也够了。”

  “受伤?杭州?碧柔一定在杭州照顾他吧!”悦悦心想霍毅有家人的照料,怎么都轮不到她来关心。

  “什么?碧柔,碧柔在七、八年前就改嫁到南方了。悦悦,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自从我离开了霍家,就再也没有和任何人联系了。”

  “真是这样——悦悦,你真狠心。”

  “我狠心?你为什么这么说?”悦悦一点都不懂,受伤的是她,离开霍家要成全霍毅和碧柔的也是她,怎么说她狠心?

  “坐下来,我再叫份白干,咱们喝两杯,好好聊聊——”

  须臾,钰铨喝了口水酒润润喉头,沉重地放下酒杯,看着悦悦,又叹了口气。

  “霍毅不知道你会走,那年年后的秘密集会被人泄底密报,好多弟兄都被捕下狱,霍毅的枪法准,又有功夫底子,他跃墙逃逸后,原本要和其他弟兄东渡到日本避难。怎知他一意孤行要往虎口逃,他好不容易回到了北京城,才知道你离开霍家了——”

  “钰铨我不得不走,我和霍毅有过三个月的约定……”

  “我当然知道!可是霍毅早就把约定抛到脑后了,他要你留在霍家,他要你!”

  “不!他要的是碧柔,他把一切都告诉了碧柔,还把我的卖身契留给她,钰铨——碧柔把一切都说出来了,你叫我在霍家如何立足?我……我不是霍家的媳妇,我不过是个骗子,欺骗了霍家两老和老夫人的感情,欺骗了所有的人,我无法再假扮了,我……我怎么能再留下?”

  “我相信霍毅,他绝不会告诉碧柔的,如果他真的还爱碧柔,为什么他会冒着被捕的危险,赶回霍家要见你?那时,他找不到你,整个人都疯了——”

  “疯了!他在找我?他这么做,不怕霍家的人知道所有的真相——”

  “知道又怎样?你想霍毅的个性他会在意吗?他知道卖身契被碧柔拿去,她用这个逼你走,气得什么绝情的话都说了。那一年,我到北京加入革命党时,就听到了这个消息。霍毅整天就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寻你,他还托人到南方打听你的消息,真是用尽了所有的方法。你真是狠心,说走就走,霍毅还以为你会来找我,因为那时候我人在北京,他还以为我把你藏了起来,他啊——什么可能都想到过了,霍毅来找我的时候,我们大吵了一顿,几乎要大打出手,最后他和我在旅店里喝个烂醉,才松了口对我说了不少有关你和他的事情。霍毅……霍毅真的是爱你的,那个时候我才看清楚,我甘拜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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