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人,我这就走,您——您保重——”
谷天时形色仓皇地带走了品云,他们走得有多快就多快。
要不是品云在杨家屯的大难后,经历了这么多坎坷,在她纤柔的外表下,已锻炼出一股坚忍不屈的毅力,她怎堪得再这样流离飘摇?
谷天时一路不曾停歇,他知道只要离杭州城越远,品云就越安全无虞。可是她的沉默、她紧蹙的娥眉、她缥缈的眼神,都令谷天时觉得有一道高墙鸿沟,长长地横阻在他俩之间,她不走来,他更跨不过去。想要问,又不知从何说起,异常的生疏令他坐立难安。
“云妹妹,你看!前面就是定安乡,再往前不远就是杨家屯,往东走就是绿竹林了!”谷天时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他们终于快到达目的地了。
“啊!真的!”品云绽开了久违的欢颜,掀开了帏帘,望向马车外。当她看见阳光从绿叶的隙缝间透出,闪闪烁烁照射在路面上时,心情不禁也开朗了些。她不清楚为什么谷天时要带她走得如此匆促,但她多少也能猜得出来。在逐日楼就听闻永珑贝勒让皇上禁锢在石牢,聂大人带她走,是为了躲避郑亲王,所以她只好跟着谷天时离开杭州。
这几个月来的日子一眨眼间就消逝了,人生如梦,此时如梦初醒,她不走这一遭,怎么会知道人心竟然是如此难测?
第9章(2)
好几次她想死,可是好几次她又收了心,收收放放之间的抉择,就时常在她的一念之间。死了又如何?活了又如何?事已成定局,虽然永珑贝勒救了清帮上下几百条的人命,可是舅舅柳玉成,还有死在五云山的人,都是因她而丧命的。品云心想,只有离开他才是惟一的路。
傅颜——永珑——这名字她不知道在心中叫了多少次。如今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再想他、不再念他、不再梦他——就让他从心底彻底地戒了。
机息时,便有月到风来,不必苦海人世。
是啊!她知道有个地方会让她忘却一切红尘风月——
“天时哥,请你送我到杨家屯的白云庵。”品云在马车要转道时,对谷天时说道。
“什么?到白云庵?”谷天时还以为自己的耳朵有毛病,大声地又询问了一次。
“是的,天时哥,我不知道为什么聂大人要将我安顿在绿竹林,我决定不再受人牵制。人是我的,腿长在我身上,我为什么要让人摆布?”品云说道。
“可是你要到白云庵,是想要做尼姑吗?”
“做尼姑就做尼姑,有何不可?从前我和娘就时常住在白云庵,那里的生活清幽无虑,我只求在佛前替自己赎罪,替所有因我受害的人超生,替众生祈福。”
“云妹妹,佛门只渡有缘人,你为的不是这些——”谷天时急得不知要如何劝解。
“我不是?或许只有菩萨知道我真心的意图。”品云心想,不知道我亲生的爹是谁,可是我知道,娘就是想要忘了他,才会在生前时常到白云庵潜心修道,想不到我也和娘一样,将步入她的后尘。想到这里,品云又泫然欲泣。
“不,你忘了他吧!云妹妹,我还是爱你,我愿意娶你,我一点也不介意你爱过‘黑狼’、你做过贝勒爷的侍妾。咱们现在就走,走得远远的,好不好?”
“天时哥,你还是说了,表示你心底是介意的,我不怪你,只怪我命苦。请你送我到白云庵,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品云别过了头,坐在马车上,抬头看着轻移飘浮的白云,心底还是在想着傅颜,不,是永珑……他——是不是偶尔也会抬眼,像她一样看着这天空中相同的浮云……
谷天时送品云到白云庵,痛心地看着她坚决的眼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他在白云庵外多留了三天,才死了心返回杭州城的总兵府。
谷天时这一趟来回总兵府和白云庵之间,竟然也半个月有余了。
他垂头丧气地来到聂大人的书房,向聂大人禀告了一切。聂大人一时气愤难当,竟然将所有的气全出在谷天时身上。
当日聂大人命谷天时送走品云的时候,郑亲王派人来总兵府要人。聂大人用尽心机地设计了一堆推托辞和谎言,才将郑亲王的人打发了回去。想来郑亲王忌惮永珑贝勒,所以才会不动声色地不再追讨,可是这笔账,郑亲王早晚还是会算计在他的头上。
“天时,我用心良苦地要将品云安顿在绿竹林,想不到这一点小事你都没有办法替我办好,如果品云真的削发为尼,这……这叫我怎么向贝勒爷交代?”聂大人心中气苦,口中严厉地说道,他后悔当初没有坚决地向天时示意。
“聂大人,对不起!小的有负您的重托。可是……可是这贝勒爷是个皇亲国戚,将来免不了三妻四妾,品云又是个汉女,他绝不会善待品云的,我——我绝不能将品云交给他。”谷天时宁愿她削发为尼,也不愿眼睁睁地见她属于别人。
“你不懂!天时,我知道你也喜欢品云,你曾经有过机会的,但你没有好好把握,机会稍纵即逝。情字这一条路,我也是走过的,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再强求,只有遗憾而已。”
“聂大人!请恕小的直言,我懂的,我怎么会不懂?我爱品云的心不比任何人少,聂大人,您不要对我小觑了,我会证明给您看!”谷天时心底羞愤不已,想不到聂大人这么看轻他的感情。他不服气,他一定要做一番事情,让聂大人和品云刮目相看。
聂大人这几天度日如年,他不知道是否该告诉永珑贝勒实情,就怕他禁不住一个月的时间,逃出石牢,届时永珑贝勒所付出的心血和在石牢的圈禁就要白费了。
好不容易聂大人等到了一个月期满,永珑出了石牢。他急急地来到追月山庄,告诉永珑贝勒事情的始末。
永珑煞白了脸,想到品云的天真痴情、颦笑嗔怨,都莫名其妙、不可思议地牵动着他的心绪,紧紧地抓住他的七魂六魄,他知道他对她的渴盼已经超过了他所能忍受的程度。
他怎能让她就这样削发为尼,长伴青灯?他一定要去白云庵阻止品云!
永珑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从书柜的夹层中拿出了他扮“黑狼”的夜行衣及面罩。不理会明日就是和皇阿玛相约回京城的日子,他离开了山庄。永珑心底有预感,这一次将是他最后一次违抗皇命。
永珑一路马不停蹄、披星戴月地赶到了白云庵。
此时夜色朦胧,庵前一片静谧,永珑下了马,将马拴在树下,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不远处有几道雷电闪动,一道道的火蛇划开了寂静的夜空。
这山雨欲来前,有股不寻常的静,可是永珑一心只想见到品云,他箭步一跃,凭着先前的印象,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品云为他抹药医伤的厢房来,顿时百感交集。
忽地,永珑听见偏东边的殿里有人念诵经文,他纵身向前一探,看到了一个年约六十的师太,跪在殿堂前的白衣观音像前,喃喃复诵。
“这位师父……在下傅颜,仓促前来,多有失礼之处,请先见谅,我想见杨姑娘,不知她——”永珑推开了殿门,径自上前欠身说道。
“傅颜?你是傅颜?”此人就是当年替他疗伤的闻远师太,品云在庵中长住了月余,早将所有事情的始末都一五一十地告知师太,但还是隐去了傅颜就是永珑贝勒的身份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