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兵入关,明朝灭亡,凡是异族统治都需要先铲除异己,再抚安。二十年前,几个顾命大臣就雷厉风行地查办了许多汉官和读书人,处决了不少官员百姓,株连无辜。这‘黑狼’起先不过专劫老幼或发配军妓的女眷,但后来他连朝廷重犯也劫,完全不将朝廷律令放在眼中。皇上怕的是此人若真想反叛,恐将深得咱们汉人之心,若让他有机会登高一呼,密谋造反,后果始料未及啊!
“如果‘黑狼’真有反叛之心,他早该反了,为什么到如今还不见任何动静?甚至连杭州清帮的人也不知道这“黑狼’的身份。”
“所以朝廷才向咱们施压力,一个是打着反清旗号的清帮柳玉成,一个是深得汉人之心的‘黑狼’,这两个就是朝廷要追缉的首要对象。郑亲王是第一个主张杀鸡儆猴的人,他为了铲除异己,四处打听密报,连我也是他们查究的对象之一。这一次你追查‘黑狼’有功,虽然没有抓到人,但是捉拿到了和‘黑狼’有密切关联的嫌犯,也算是对上头有了交代。如果我再放人,你想想看,或许连我这总兵的位置都要坐不稳了。”
“那么——到底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得了杨姑娘的?”谷天时的语气中带着绝望。
“办法倒是有,就看杨姑娘肯不肯。”聂大人捋一捋前须说道。
一听到聂大人这么说,谷天时一股热血往上冲,急忙趋身向前,洗耳恭听。
约莫半炷香时间,谷天时听完聂大人的话后,沉思了许久,一抬头看见月下的庭园中,花影朦胧、掩映生姿,蓦地想起牢中的杨品云。聂大人的办法可不可行,他毫无把握,但若再无他法,品云不但见不到这一轮明月,更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想到此,他更是黯然。
“天时哥,不要再说了!我办不到,办不到的——”品云不停摇头。在牢里待了几日,她更加消瘦苍白、楚楚可怜了。谷天时看在眼里,痛在心底。
“云妹妹,求求你救救你自己,只要你照着我的话说,就能替你自己脱罪。”
“你要我说‘黑狼’是带头洗劫杨家屯的土匪头子,说‘黑狼’强夺我到绿竹林,说‘黑狼’是个专劫良家妇女、无恶不作的大恶贼?”品云深蹙娥眉,心乱如麻。
“是啊!只要你这么说,你就可以由嫌犯转成受害之人,不但无罪可诉,你还能及早脱身。”这就是聂大人面授的办法,虽然是子虚乌有的说辞,但却能救杨品云一命。
良久,品云默不作声,两行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云妹妹……”谷天时读不懂她的心,看她流泪,只让他更心惊。
“天时哥,难道你真不懂我吗?你要我出卖良心来换自己的命,你要我送走灵魂来拯救自己?天时哥,我宁愿死,也不会说一句‘黑狼’的不是。你也知道,他是个专救汉人百姓的好人,我怎么能害他?我的命不值钱,我死不足惜,只要行为无愧天地,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品云一口气说完,坚定的眼神表明她的心地澄澈无瑕。
“你——品云,我……我不要眼睁睁看你死啊——”连谷天时也流下了两行热泪。
“天时哥——”品云看见他的泪水,心中只有更多的抱憾。
“云妹妹,我爱你——这两年来,我拼着命替聂大人效力,无非就是想得个官阶,好风风光光地回杨家屯,娶你。可是……回去时见到的却是杨家屯被洗劫后的灰烬,我跪在杨家屯,懊悔得几乎要死掉。现在我好不容易又见到你,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谷天时语气激动。
“天时哥,谢谢你!我会记得你对我的好,只是我已心有所属,我的心底早已认定了他,就算为他死——我也心甘情愿。”品云一往情深、毫无羞涩之态地款款说来,不禁让谷天时瞧出了神。
为什么品云心中的这个“他”不是谷天时?
谷天时气愤难当,他不愿承认品云对他只有儿时旧情,而非男女之情。
心中的妒火燎原,他恨自己当时没有射死“黑狼”,还差一点死在他的掌下!下一次他再不会如此大意了,不管“黑狼”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是横阻在他和杨品云之间,他就该死。谷天时到此已顾不了许多了。
聂大人在书房中踱步良久,谷天时一直随侍在旁。两人心思皆紊乱,因为皇上派来承接案子的人,今天终于来了。
两人正在千头万绪之际,忽然听到门外靴声杂沓,谷天时上前开门,就听闻来人报告。
“大人,贝勒爷和郑亲王来了!”来人道。
“快快出门迎接!”聂大人拍拍袖袍,赶忙疾步跨出门槛。
来的是六皇子——永珑贝勒,不但年纪轻轻的,还允文允武,天资聪颖,颇受皇上喜爱。而郑亲王是皇上的表弟,夹着纳兰氏之势,虽然只比永珑贝勒年龄多长几岁,但论辈分永珑贝勒还得尊称他一声皇叔。
但如果永珑贝勒有一朝被选为皇太子,那么此一时彼一时,届时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郑亲王反而要看永珑贝勒的脸色了。
第4章(2)
在总兵府前,永珑贝勒和郑亲王一前一后地从十六人大轿中下来。郑亲王穿着一袭亮纱水蓝的巴图鲁背心,金葱的绣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散发出难以接近的权贵气息;永珑贝勒反而只着了一件藏青黑缎的卧龙袋,腰上斜吊个翠玉黄 ,潇潇洒洒,旁若无人,更显得鹤立鸡群。
众人走到了总兵府的大前厅,永珑贝勒和郑亲王两人坐上了首位,寒暄了几句后,郑亲王就谈到了正题。
“聂大人,听说你抓到的嫌犯迟迟还未作出口供画押,你这总兵平日带兵千万人,怎么,竟然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莫可奈何?”郑亲王来意不善地说道。
“是是——回亲王,嫌犯虽是个弱质女子,但意志坚定,表明宁愿一死,也不会透露出任何有关‘黑狼’的消息。小的无法可想,只有等两位大人来发落。”聂大人打揖回道。
“哦,是吗?我倒要看看这一介女流能有多少能耐?传人来!”郑亲王挥了挥手示意。
约莫过了半刻,从大厅前的长廊传来锵锵的声响,就见一行人领着一个长发斜披在左肩、一身素服、满脸倦容的女子走来,手上还套着枷锁,脚上拖着铁链,困难地跨过门槛来到了厅内。
“总兵府军机重地,对付一个弱质女流,还需要这样大费周章、五花大绑的吗?”向来少言的永珑贝勒一开口,聂大人赶忙使了使眼色,侍卫们急忙卸去了品云的铁链和枷锁。
她自从被关进了牢房,已有十来天不见天日,今天总算被押了出来,一心只想尽快了结,好免去凌迟之苦。
可是才来到大厅,就听见了如此熟悉、撼动心魂的声音,她想抬头看,却又害怕迟疑——等到侍卫解开了她身上的锁链后,她缓缓地抬眼,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凝神细看——
她心潮一阵激荡,脑中一片空白,身子摇摇晃晃地退了两步,要不是谷天时一个箭步上前搀扶住她,她恐怕早就横躺在大厅里了。
“你还好吗?”谷天时不顾众人非议的眼光,扶着杨品云的手不放,关切的眼神溢于言表。
“哼!这就是你们总兵府对待嫌犯的方法,真慈悲啊……这也难怪,聂大人,难怪你什么口供都逼不出来。”郑亲王冷嘲热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