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月娥还是没开口,但是背对著她的肩膀却开始轻轻的颤动。
袁依洁起身绕过餐桌,来到潘月娥身边。「妈?」
如她所料,潘月娥已经泪流满面,想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她将瓦斯关掉,揽著老妈重新坐回餐桌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印象中,她好像没见过坚强的母亲掉过一滴眼泪。
「我想和你爸离婚。」
潘月娥这句话虽说得轻描淡写,却为袁依洁投下一颗史上无敌的震撼原子弹!她根本不敢相信从未外出工作过,大半辈子都以丈夫及小孩为重心的母亲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呀?!
「为什么?」她扬高语调,无法假装平静的样子。
「受不了了。」别看她平常唠叨到不行,谈自己的事却是简洁有力,惜言如金。
「受不了什么?爸吗?」她只好自己猜。
「嗯。」眼泪掉得更凶。
「为什么?我从没看你们吵过架,怎么突然就说出要离婚这种话?有考虑清楚吗?」说这话令她感到汗颜,一个从高中就离开家的人说没看过父母亲吵架不是废话吗?
「嗯,来这里前就想清楚了。离婚後我可以去电子工厂上班,阿珠说像我这样的年纪电子工厂还愿意收,一个月大概有两万块的基本底薪。」以前孩子小,所以为了小孩什么都吞忍下来,现在她想为自己而活。
「何必呢?年纪都这么大了,最需要的是老伴啊!」老伴、老伴,老了才需要伴呀!
潘月娥吸吸鼻子,抬手抹掉眼泪,无预警地掀开长袖上衣。
袁依洁被眼前母亲身上大大小小的瘀青伤痕给吓傻了,久久说不出话来,即使意识到该开口说些什么,却只是吐出艰涩的三个宇——
「多久了?」眼中盈著满满的心疼与懊悔。
电视新闻天天报导的家暴案就在他们家上演,她却迟钝地什么都不知道,有时还嫌弃老妈太老土,总爱将自己包得紧紧的,好像被人看到胳臂会少块肉一样……原来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不记得了,大概是在你三岁时,你爸遭朋友出卖,平白无故多出几百万债务那时候吧?」
贫贱夫妻百事哀!自从多出那些债务以後,庞大的经济压力让他们夫妻俩喘不过气,偏偏她又没读什么书,只能专心在家里带两个孩子,顶多偶尔接些家庭手工回家做,经济的重担全压在老公身上,久了,他也受不了,需要「舒压」,而她就是他发泄的对象。
即使孩子都大了,家里的经济状况早已改善,但他却已经养成没事就动手的习惯,只要想到就对她毒打一番,毫无理由,也下需要理由,只要他想到。
看著老妈布满伤痕的身躯,袁依洁心痛得说不出话。
要制造出这些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痕,需要多久的时间啊!
「哥知道吗?」吸吸泛酸的鼻子。
潘月娥摇头。「我没让你们知道,就是希望你们专心读书,尤其是你,妈一直希望你多读点书,以後才不会像我这样苦命,幸好你跟你哥都很争气,都有不错的工作,交的朋友也很好,就是那个大川的职业不好,有空叫他换一个吧!」只有在谈到儿女时她才有当母亲的骄傲。
「先说你和爸的事。」袁依洁根本没心思想其他的事,现在只想搞清楚父母间的问题,然後再考虑是不是要杀回南部找爸爸算帐。
「唉~~这没什么好说的,你也别急著怪你爸,一切都是环境造成的,你爸他也是因为生活压力大才会这样……」潘月娥大概描述了一下她和丈夫之间微妙的感情变化。
「……你们现在都大了,也都各自独立了,所以我才考虑和你爸离婚,想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虽然年纪一大把才学人家出来独立很可笑,但我还是想试试。」
袁依洁并不想泼老妈冷水,却有自己的看法。「你不觉得很不值得吗?」
「嗯?」
「为丈夫、为孩子卒苦了大半辈子,却要在儿女独立而该享福的时候放弃一切,岂不便宜了爸和我们?!你应该留在这个家,大方的『索取』你应得的一切,你所曾经付出的都要在这个时候一并讨回才对!」
「但是……」但是她已经受够随时处於暴力阴影与皮肉之苦下的日子。
袁依洁当然知道老妈担心的是什么。
「你先安心在这里住下,过两天我会回去和爸说清楚,先看看他的表现,到时候你如果还是坚持要离婚,我就不再有意见。」只好委屈巧馨再「流浪」几天了。
「不必……唉……」本来她想否决袁依洁的建议,不过在他们面前,他一直保持著慈父的形象,恐怕他们一时也无法接受他会打人的事实吧?
袁依洁顺手抽了张面纸递给她,并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了。」
「都二十几年了,早不想啦!」接过面纸随意擦拭眼角。「对了,怎么这两天都没见到巧馨?」
「嗯……她出差去了,要一段时间才会回来。」原谅我吧!巧馨。
「喔,我看她平常都散散的,没想到这么厉害,公司还派她出差?!你和她住一起要常常提醒她,女孩子家裙子不要穿这么短,动作稍微大一点的话很容易就被人家看到,这样不好。」
前两天她见到谢巧馨穿著只盖到屁股的裙子就要出门,忍不住好心地「提醒」她两句,希望她有听进去,出差时不要再穿那么短的裙子了。
「唔!」
她得打个电话给巧馨,请她再委屈几天,继续住朋友家一下,不然的话,她也愿意出钱请她暂住在普通饭店。
回到房间後,她先打了通电话给廖大川,她急需听到他的声音好让情绪安定下来。
老爸对老妈的暴力行为让她从震惊变为失望,她需要一个出口宣泄这些不安的情绪,而廖大川是目前唯一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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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依洁和廖大川约出来见面,既然两人要交往就该坦诚,所以她告诉他过两天自己打算要回台南找爸爸谈谈,当然也描述了父母亲目前的状况,此外也不忘通知哥哥一起回家找老爸讲清楚。
「我也要跟。」廖大川大掌紧扣著袁依洁的小手坐在公园的石椅上,他想跟她一起回南部。
自从潘月娥上来和依洁同住後,他已经忘了和她手牵手的滋味,过著像个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好不容易有在外和她独处的机会,说什么也要紧紧牵个够。
「不要,我自己下去就好,而且我不放心我妈一个人留在台北;你也知道,巧馨怕我妈怕得要命,所以我只能拜托你了。」她也不想和他分开,但是她更担心让老妈一个人独处。
「我也很怕伯母呀!」他不是开玩笑的,对於潘月娥每次见面都要他换工作一事,他真的觉得很头疼。
「那也没办法,谁教你是她未来的女婿,必须忍别人所不能忍的呀!」袁依洁说得轻松又戏谑。
「这是你说的喔!」廖大川双眸如璀璨星光般,熠熠发亮地盯著她。
「说什么?」
「我是伯母未来的女婿呀!冲著你这句话,从现在起,所有人所不能忍之事我全包啦!」他现在的心情好极了,仿佛得到全世界般兴奋。
袁依洁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溜了嘴,将心中早已认定他的事不经意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