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怜浑身战栗地望着爹爹被鞑子兵的刀砍得身首异处,她慌得大叫,却马上被哥哥的手捂住了小嘴。她可以感到小哥哥的手也是冰凉且颤抖着的。她疯狂的泪奔流在小哥哥的手上,死命地盯着眼前犹如噩梦般的情景——爹爹、娘、嬷嬷、杏姑、韦婶婶,每个人都被恶魔似的鞑子兵砍得身首异处,血溅在她往常好戏游玩的庭院!她小小的心灵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残忍,她也开始尝到了恨的滋味。
清兵入关以后,在扬州等地遇到了汉人强烈的抵抗,扬州尤其久攻不下,如今却在一夕之间手到擒来,清兵恼恨这座城的军民顽强不肯屈服,所以一进城不分老幼,见人就杀,一连杀了十天,史称“扬州十日”。
偌大的一座繁华富丽、美似天堂的扬州城,此刻变成了一个修罗场,遍地尸首、战火不断。此后月余,竟成了人人口中的死城。
第一章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一位身着蓝色长衫,眉目英挺俊秀,举止高雅的满清贵族子弟,正站在这柳絮翻飞、萧条肃穆的瘦西湖畔望月兴叹着。
他正是大清镶蓝旗旗主鄂比泰亲王的儿子明骥贝勒,当今清皇顺治的亲堂兄。他此次奉命渡江至京口犒赏攻下江南的八旗军,路过扬州见到这冷清清的月色,不禁想起来朝苏武的这两句词,感叹了许久,一将功成万骨枯呵!
“贝勒爷,起风啦,咱们还是快赶路吧!风大船不容易渡江,咱们又得等到明天了!”随身侍卫卓尔莽见他站在这湖边大半天了也没动静,心中一急,忍不住出声劝着。这位小贝勒爷年纪虽还只是十五六岁,但处事明快、随和仁厚,让他素来都是敬畏有加。
明骥点了点头,却不出声也不举步,犀利黝深的眼眸还是望向湖心被风吹起的阵阵涟漪,皱眉不语。
卓尔莽迟疑地望了望他,又再次开了口:“贝勒爷,咱们这一路上游山玩水地来到江南,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这回在扬州又没遇到咱们大军,还得追过江去。到京口这段路途虽然不远,但总是不能再延迟啦!”
明骥挥了挥手,淡淡地说:“不急,皇上派我们来江南,并没有限定何时回宫复旨。我早在汉人的书里读到了江南风景之美,借着这次南下我正好可以看个够。你要是嫌闷,就先过江去吧!”
卓尔莽摸了摸头,讷讷地开了口:“贝勒爷,奴才不是嫌闷,只是这断垣残壁,墙倒桌翻的又有什么好看?”
明骥轻声地笑了起来:“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
卓尔莽是个虎臂熊腰、身强体壮的王府护卫,他肚子里的墨水有限,怎么听得懂这文绉绉的话呢?他搔了搔头,不解地问:“贝勒爷,您在念些什么啊?奴才一点也听不懂。”
明骥微笑着,把诗中的大意解释了一番:“这是唐朝一位诗人写的。诗中说的是扬州游乐的地方很多,山明水秀,就算秋天到了尽头,江南还依然温暖,草木依然青翠。我在关外的时候,老是想不出秋天还能见到青草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如今看到了这大片的秋菊,我终于领悟到了南国风光的美。”
“这都是汉人的玩意儿,他们汉人最会编话来骗人,贝勒爷不必认真的。咱们这一路走下来,汉人的东西也见了不少,他们的确是比咱们会玩、会生活,但不就是生了两个眼睛一个嘴巴吗?没什么了不起。”卓尔莽撇了撇唇,不以为然地指了指,“扬州不也就是这个样子吗?一堆破石头、旧瓦片的,有多好看?还不如咱们老家白山黑水的豪迈险峻呢!”照大清的律法,奴才是不该当面反驳主子的,但明骥为人随和,又跟着他学武功,所以主仆之间常不论尊卑地各抒己见。
“你不懂的。前些日子你不也说汉人的酒好,种类多,喝的花样也多,等我们回京城要去大醉它三天三夜,不是吗?”明骥的脸上维持着那一抹淡淡的笑意,使他看起来备感亲切。
卓尔莽一想到碧绿清澈的竹叶青、绍兴名酿女儿红,忍不住喝了一声彩:“对对,光是闻闻那些酒香,就令人回味无穷了。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盘算着如何把路上看到的这些酒全买下来,拉回京城去呢。贝勒爷还是帮奴才想想吧!”
明骥抿抿薄唇,揶揄着说:“原来你陪我南下犒赏八旗是假,喝酒才是真的!罢了罢了,谁教我也爱喝呢?这样吧,我们回京去的时候,不骑马改搭车,每一种酒拉上一坛,一路拉回去,总有个几十坛了吧!”
卓尔莽放声大笑:“还是贝勒爷了解我!哈哈哈。”
突然间,从草丛中传来一阵呻吟,卓尔莽快步冲了过去,拨开杂草一看,原来是个小女孩披头散发地蜷卧在地上,浑身污秽不堪。
随后跟来的明骥“咦”了一声,便俯下身去抱起这小女孩,用衣袖轻柔地拂去她脸上的灰尘,露出了她光滑细致的脸颊。她双眼紧闭睫毛甚长,是个很讨人怜爱的孩子。
明骥心中漾满了柔情,他低声唤着:“小妹妹,你是哪里不舒服?快醒醒吧!”
卓尔莽在一旁大皱其眉:“贝勒爷,这孩子身上脏得很,也不知道有没有染上什么病。您还是离她远一点吧!”
明骥摇了摇头,又在轻唤着。只见这小女孩口中呓语着:“小哥哥,小哥哥……”声音既低微又模糊,明骥仔细听也听不出什么,只好放弃,他抱着她站了起来。
“贝勒爷,您不会是想要带着这孩子渡江吧!”
“她病了,这么晚了倒在这草丛里,想必是没什么亲人了。我们好好照顾她吧,反正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明骥脱下身上的披风,细心包裹着她瘦小的身体。
卓尔莽心里极是不悦:“可是,看她这一身的打扮,准是汉人的小孩,我们带着她会不方便的。”
明骥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我早看出来了,说不定她是扬州城的人,侥幸逃过了这屠城的劫数,又幸运地教我们碰上。我们大军在各地残暴杀戮,造成了不少汉人家破人亡。我们救这孩子也可稍赎些罪过。”
卓尔莽知道主子宅心仁厚,尽管在他看来,两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但要明骥接受这想法,那是千难万难。就像现在要明骥放下怀中昏迷的小女孩一样,是绝对不可能的。
“贝勒爷,让奴才来抱她吧。别弄脏了您的衣裳。”
“没关系,我来抱她吧!”明骥摸了摸她的额头,“哎哟,她发烧了!我们快找个地方让她睡下,替她请个大夫。”
“喳!贝勒爷,奴才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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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尔莽在这残破的扬州城里走了好大一圈,也找不到一个大夫,再加上清兵刚屠城不久,汉人一见到他们鲜明的满清服饰,说什么也不肯指点他们。气愤填膺的百姓们更是恨不得剥他们的皮、吃他们的肉,几次都是靠着卓尔莽惊人的武功才冲破重重的包围。
明骥见扬州城不能再待了,立刻带了这小女孩,渡江到了京口,才找到清摄政王的临时居所,住了下来。
有好几次,这小女孩都快没呼吸了,所幸靠着明骥细心的呵护与衣不解带的照料,才使她有惊无险地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