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走了。
  他很有信心,觉得我有办法。
  其实我也没有把握。
  晚上爸回来,在书房裏理文件。
  我敲门进去,他抬头看看我。
  「爸。」我说。
  「什么事?讲吧,没事你是不会进来的。」
  我只好陪笑,「爸,我朋友的表哥结婚,借一借咱们的劳斯莱斯,行不行?」
  爸问:「哪个朋友?」
  「姓姚的,姚彼得。」我对着爸说:「姚二伯的儿子。」
  「哦,他。」爸说,「那个长头发。」
  我忍不住,「爸,现在每个人都长头发了。」
  「他表哥结婚?」爸问。
  「是。」
  「结婚是大事,排场一下,倒是应该的。」
  「爸——?」我大喜过望。
  「拿去用吧,叫阿雄开车,索性连司机也借出去,给阿雄一点钱就是了,当心车子。」
  「是,爸爸,一定一定。」我再也没想到事情有这么容易。
  「还有什么?」爸问。
  「没什么。」我说:「没什么了。」
  「你的功课要当心点!明年大学就毕业了,别丢睑。」
  「是是。」我应着。
  「去吧。」
  我连忙开了书房门,逃似的出去,打电话给彼得。
  「行了。」我说:「弄得我一身汗。」
  「阿明,都是为朋友,我也一身汗呀。」他说。
  「你风凉得很呢!」
  「阿明,到时在教堂裏,你挑个好的女孩子,包在我与梨梨身上!」在电话裏,都好像听到他拍胸膛的声音。
  这家伙。
  到了星期五,我跟司机阿雄说:「明天一早,我跟你一块儿开车去接新娘子。」
  阿雄口停目呆,「少爷,什么新娘子?」
  「你别管这么多啦,只开车就行了。」我说。
  「可是少爷,星期六是我的例假呀!你不知道吗?」他哭丧着睑,「我不开工的。」
  「什么?」我的头马上大起来,「你不开工?没有你,老爷不肯把车子借出去的,你销一天假行不行?後天补回给你好了。」
  「少爷,明天实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急了。
  「你开除我也不能销假的,明天我约了阿芳,我……我打算向地求婚。」他结巴巴的说。
  「我的天!」我大嚷:「这太复杂一点了吧?」
  「这怎么办好,少爷?人家迎新娘子,可不能改期的呀。」阿雄说。
  「你还问我呢!」我瞪了他一眼,「你问我,我问谁?」
  「这样吧,少爷,你也是为朋友,为朋友就该为到底,你穿了我的制服,开一趟车吧,老爷知道了,也不会发脾气,是不是?」
  我叹叹气,「你倒是异想天开,但是除了这个法子,我也想不出了。」
  「做司机并不卑下呀,」阿雄笑,「你客串一下好了,我去把车子擦亮,添上花朵,可奸?」
  「花我自己明早弄,」我没好气的说:「什么花一个晚上不谢呢?算我倒霉便是了。」
  阿雄眉开眼笑,「唉呀,少爷,你可别这么说,说不定接过别人的新娘子,下次就接自己的新娘子了。」
  「明天你还是管你自己的事情吧。」我说。
  阿雄高高兴兴的去了。
  该死的彼得。
  害我费尽唇舌,求爸借了车子,现在还要我当司机。
  我再打电话给他,「你现在满意了吧?我亲自出马。」
  「求之不得呢。」彼得笑。「明天一早八点,请你把车子开到凤凰路五号去接人,那边有一大堆女孩子,你的眼睛睁大一点,然后把她们送到半岛酒店,我与新娘子新郎都在那裏等你。」
  「为什么我眼睛要睁大一点?」我问。
  「你这个人!当然是选爱人罗。」
  「哼!」我摔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我果然起来了。老实说,彼得的表哥我只见过一、两次,很可能记不清他的睑,我只是给面子姚二伯伯与彼得罢了。当然,人家看得起爸爸的车,难道拒绝不成?如果阿雄不是请假去求婚,倒是没烦恼的。
  我在花圃裏剪了两打黄玫瑰,裁掉花茎,用胶纸散散的黏在车头上——这也是看回来的,花车都这样打扮。不过他们用纸花,我用真花,这个时候,叫我哪裏找纸花去?
  阿雄把车擦了又打蜡,白色的劳斯莱斯,看上去的确很美丽。但是阿雄的制服不合我身,袖子吊了一截,裤子也嫌短,我只好穿自己的白裤,戴他的帽子。
  其实司机何必穿制服呢?这都是爸主意,他就是这样,事事都得办妥当。
  我叹口气,把车子缓缓倒出车房,驶出马路。
  早上八点正是交通最挤的时候,我可得小心开这辆车。
  凤凰路五号。
  我知道那条路,静得很,两边都是凤凰木,秋天的时候,红花落叶铺满了一地。
  本来十五分钟可以到达的路程,因为塞车的关系,开了三十分钟才到,五号门口,早已经有人在等了。我停好了车,他们嚷:「是这辆了,是这辆了,号码也对,快上去吧,一会儿就迟到了,我们随後便来,现在客人挤,大家走不开。 」
  「他们」是一大堆人,多数是中年妇人,既紧张又慌忙,奸像世界末日一样。
  我暗暗好笑,结婚,何苦这么忙?
  我张望一下,可没见到彼得,也没见到梨梨。对了,他们在半岛酒店呢,那么我来接谁?真摸不着头脑。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孩子敲敲玻璃窗,我连忙开了门,让她上车,她坐在后座,
  松了一口气。我问:「就是接你一个人,小姐?」
  装司机就装到底吧。
  她很疲倦的说:「是,请你送我到酒店去,劳烦了。」
  「她们呢?」我指指那些三姑六婆。
  那女孩子苦笑:「你没听到?她们随陵便去。」
  「啊。」我答。
  我刚要开车,她忽然之间抬起头来,看清楚了她一双眼睛,我就呆住了。
  她的眼睛。
  我从未见过这样美丽而且未经化妆的眼睛。
  它们是这样的有感情,这样的带点哀伤,配着两道女孩子不应该有的浓眉,看上去如此特别。
  她的皮肤白皙,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细麻裙子,在晨早的阳光下如许清新。
  但是她的神态疲乏。
  她是谁?我只想知道她是谁。
  其中一个伴娘?
  彼得对了,他说今天会看到一个合适的女孩子。
  「包在我身上。」他说过。
  忽然之间,我觉得这一趟司机做得不冤枉了。
  她把头靠在车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我把倒後镜调整得很好,我可以看到她整个睑。
  她一定认为我真的是司机了,她没跟我说话。
  车子一驶出大路,忽然之间塞了起来,得一寸一寸的行驶。一定是前面出了事。
  她发觉了,睁开眼睛问:「什么事?」
  「塞车。」我答。
  「怎么会的?」她很好奇。
  「前面一定撞车,这时候车子本来挤,再有点毛病,当然是这样了。」我解释。
  「那么到酒店得多久?」
  「本来是廿分钟。现在?」我耸耸肩,「谁知道呢?」
  「我的天,我会迟到吗?」她急急的问。
  「你几点钟到教堂?」我问。
  「十一点。」
  「当然不会迟到,」我看看表,「现在才八点四十分。 」
  「啊。」她松了一口气,「但是我还没化妆、换衣服。」
  「其实你不需要化妆。」我说:「你很好看。」我说了司机不该说的话。
  她笑了,「谢谢你。」
  她很年轻,非常的年轻,从她的笑里,可以看得出来。
  车子里冷气很舒服,虽然交通塞得很,一点不觉烦躁,并且四周的车主,都朝我们这边看。
  「这部是劳斯是不是?」她忽然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