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勒儿吼着、叫着,却一点通天的本领都施展不了,然后他一瘫,返身抱了仙呜嚎啕大哭起来。
“是我错怪了你、冤枉了你,那孩儿是我的,只怪我当时拧脾气,负了气使去,我对不起你!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来寻我?这十几年我绝了望的练功,不管它是会畸身或变形,只想藉此忘却你、忘却痛苦,如今我成了这种样子,怎么好再见你?我、我没这个脸……”
他一声声、一句句的哭诉,这样悲怆的一番话,由一口孩子清细的嗓音,肝肠寸断的说出来,让人听人耳感到特别的凄惨,特别的酸楚,在场众人都露出不忍卒听的神情,像自己心头给割着似的,更有侍女掩面跟着哭了……这时候,蓦然仙呜起了变化,黑发一丝丝泛白,青春的脸蛋逐渐松褪,皱纹一条条列上去,连窈窕的身段也佝偻了,转眼之间,她从朱颜绿鬓的一个美人儿,变成了老态龙钟的白发妇人!
众人眼见这离奇的一幕,纷纷惊叫起来,摩勒儿更是骇绝,摇着仙呜的肩膀,泪如雨“仙呜、仙呜,你难道不知跟着移空大法而来,会有这样的结果?我的力量只够护持可孤和梅童,不足以再护第三人,你怎么这么傻,这么不顾一切?”他迁怒到可孤身上,扭头冲着他叫:“都是这小子!我、我交代过他”
“不,不要怪他,”仙呜拉住摩勒儿。“是我通他的,他劝过我、警告过我,但我已经没什么好损失的了,我有病在身上,也许没多少日子了,知道你在这里,我不能不来,为了见你,我不怕什么……”
摩勒儿抱着她大哭,“仙呜,你……你还是太傻!”
然而,那已爱成老妇的仙呜,微微一笑,笑裹无一丝怨尤,无一丝悔恨,她一份宁静祥和的神情,只能以美丽来形容。
“我这一生,最美的年岁里,皆经有你,当青春去了,老迈之际,还能再见到你,我就是死,亦是死在你的怀里,合目的那一刻,是你的影子随那临终的记忆,伴着我去,我已是心满意足,再没有遗恨了。”
她轻抚他的腮边,声音是苍迈的,和和缓缓诉说着最后的情意,宇字打人人心,使闻者都泪湿了满襟。
一旁,可孤低头望了望尚未醒来的梅童,他的两眼和心头百端的酸痛,不自禁把梅童紧拥在胸口,仿佛害怕下一刻便要失去她。
唉,他终究是会失去她……不知什么时候,可孤涧下了两行泪。
摩勒儿突地跳起来,紧拉着仙呜的手,喊道:“不,我不会让你死,不会让你老,我要带你上天山去寻奇药,想尽世间一切方法救你回来,如果救你不回,我也会和你作伴一起去走黄泉路!”
此时梅童已略有些意识,颤着睁开眼睫,可孤用脸贴了贴她温润的面颊,哑声告诉她:“梅童,你爹娘在此……”
她半昏半醒,迷惘地唤:“爹……娘……?”
仙鸣缓缓回身走来,捧着女儿的脸,流泪道:“娘对不起你,从没有好好照顾过你,若有来生,让娘再和你结一回母女缘,偿还这辈子对你的亏欠。”
“魏可孤,”摩勒儿一声厉喊,走来对他命令,“我把女儿交给你照顾,你要将她安顿好!待我救回她母亲,千里万里也会赶来与她团聚,若是我们一去不回,往后每年的这一天,便向天遥祭吧我和她母亲是永世的在一起了。”
他凝看女儿最后一眼,把仙鸣的手一挽,悠悠转身。这时候,曲曲心惊胆战奔过来,拉住师父的袖子,啜泣道:“师父,您要弃我们去啦?从此不顾徒儿、不顾文王?您这一去,徒儿怎么办、大伙怎么办、伊吾怎么办?还有父王呢,他一切都得靠您!师父,您、您不能去下我们走呀!”
伊吾宫人见状,也都吓得俯下地来,连连磕头,哭的哭、求的求,都嚷着国师怜悯他们,不要走。
深深一叹,摩勒兄回首望着跪了一地的众人,眼底透出两点哀矜之色。
“一缘起,必有一缘灭,我与伊吾的机缘合谈到此,我势将走,你们不必哭泣,总还有后缘。”说着,他卸下锦带绿袍,交还曲曲,并朝伊吾方向拜了三拜,向君主辞别,重挽了仙鸣走。
曲曲蹒跚追两步,朝师父的背影喊:“师父,伊吾和唐这一战又该如何?”
摩勒儿那细长的声音,遥遥传了来,“中土已出现真命天子,唐之气势如虹,未来四宇都将在天子脚下,伊吾……伊吾也将同沾雨露……﹂他的声音越来越远。漠黄的暮色里,荡然两条影子,清瘦的小孩扶着发苍苍的老妇,两人竟是一对恋人!如此光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诡异,让人打心底发凉,却又深深感到悲伤,不能自抑。
那对相扶相持的影子,终于化人暝包裹,不复见了。
久久,伊吾众人回过神,有人嚷起来魏可孤已带了窦梅童趁机遁去了。
第九章
他们停歇在一处叫石构子的地方。此处地势低,露出壁垒的石洞,可避风沙,又有一口
井,虽是苦水,好歹是水,因此过往可做个宿处。
梅童在可孤的腿上睡着。可怜的女孩,哭了好久,为了她爹娘。教她怎能不悲不哭?即使是可孤现在想来,还是感到离奇难过,也要为她一鞠同情之泪。
所幸百般的抚慰,她渐渐能够乎静了些,哭肿的眼睛也渐消了。这时候他轻拂她松落的发丝,动着一缕温柔的情绪。
却惊醒她了,她睁眼怔松了一会,慢慢坐起来。
“你醒了?要喝水吗,还是要吃点东西?”柔声问她。
都摇了头。往洞外张了张,蒙蒙天色,像一张灰纸笺。梅童问他:“你怎么没睡?”
“我要看着你……”虽然化石街已解,可孤还是存着余悸,格外悉心关照她,如今着来,她已是一切无恙。
一句话蕴含着不自觉的情意,使梅童垂了头,长发也跟着掩下来,她诧异地摸摸浓鬓,自己嘀咕:“我的头发都散了……”
索性拔钗去绳,全解下来,用双手仔细重新条梳,云发掩映着美人,便可孤看得像要痴了。给梅童察觉,她脸一红,轻啐:“干嘛盯住了人家看?”
“梅童,”可孤还其是痴了,呢喃般说:“你易了容,为什么一直不让我知道?”
她愣了一下,飞快触了触自己的脸,惊道:“我的妆都不见了!”
她还不知道:可孤忍不住要笑。“早不见了,在鹈鹕泉你母亲都帮你拭干净了,你的真面早被我看熬了。”
梅童咬唇,脸忽然崩下来,一副委屈要哭的样子,扭过身去不理他。可孤觉得奇怪,去扳她回来。“怎么了?”
她在他手裹挣扎,果然哑了声,嚷道:“你不会喜欢我了!你喜欢的是我易容的那个样子,那时候夸我多好又多好,你爱那种样子。现在我变回来,其面貌相差太大,你不会喜欢了!”
梅童便是为了这个担心,到最后越发惴惴然,硬是蒙他在鼓裹。他既认为黄脸姑娘可爱,眼光与人不同,就不会欣赏她的真样子。过去,她的容貌已给她带来莫大的困扰,如今这副长相,又使她心头添上更大的烦恼!
这哪里是可孤能够想像的?他哑然失笑了一会,把人拥住。
“梅童,你易了容的样子,很俏皮,我喜欢,现在恢复真面貌,更……”他靦腆地一顿,老实道:“更是教人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