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一只手破水而出,一把揪住他的裤管,他喊都来不及,人便翻下水了。
高腾云在水中挣扎得就像碰上了水怪,好不容易泅到池边的时候,觉得自己已 经断了气,怎么喘都是空气不足。睁开湿淋淋的眼睛,却见到青狼人在对面的水中 ,两臂攀着岸,好整以暇的瞟他,脸上却一脉冷笑,还是鄙夷的表情。
“你的水底功夫不怎么样嘛。”
高腾云愤然抹去满脸水气,最恨人家挑明了他是旱鸭子,在水里像条虫。
五岁那回溺过水之后,他就痛恨下水,但是,他干嘛让这家伙知道!“打了这 两下,陆上、水中全不行,”那个自大狂摇着头,啧啧连声。
“我不懂你怎么做个男人!”
高腾云怒火中烧,嚷道:“真要打,我可以跟你打到天上去!”
从回廊那端斜过来的光,照见青狼的面色忽然间泛白了。半天,他呐呐道:“ 在…你们这个时代,人已经可以在天上飞了?”
高腾云闻言,还真愣了一下,也只有青狼那种认真的程度,使他大笑起来。
“没错,”这下是他占了上风,在这土包子面前简直是得意非凡。“在我们这 个时代,人已经在天上飞了。”
完全是在给高腾云造势,否则不会不倔不倚在这一刻天空恰好来一架飞机,青 狼昂首,只见黑色的天际如天外来星,一个闪烁庞然的异物轰轰隆隆,朝他们当头 而来。他骇然跳出池子,半身匍匐在地,如临大敌的喝道:“天外来的怪灵!”
高腾云没有比这时候更接受距他们的生活圈只有一公里,平常把他们扰得要疯 掉的飞机场。他忍住一肚子笑,慢条斯理爬出池子,忽然间得没事做,整理起湿淋 淋的衣服来了,口
吻也变得同样的悠哉。
“那不是什么怪灵,”他甩着一只带水的袖子,很无心的对准了青狼的头脸。 “那就是我们飞上天的工具──叫做飞机;基本上,除非它发生故障,朝你冲下来 ,否则它是无害的,你大可不必对它摆出一副作战的姿势。”
直到那可惊的铁银色大鸟由天顶越过去,青狼才吁了一口气,放松全身的姿态 。“飞机……”他喃喃道,紧盯住那远去的光点不放,慢慢立起身子,充满了惊慑 与敬畏-这时代人已经可以在天上飞了,他们有一种叫做“飞机”
的用具,近看如巨鹏,远看是星星!“巴奇灵没有骗我,这是一个让人无法想 像的时世……”
高腾云一震。“巴奇灵?”这可不是个寻常的名字。
青狼依旧在观星,口里应道:“我们哮天部落的大巫师。就是他用法术把我送 到这里来的。”
现在轮到高腾云感到惊慑和敬畏,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公平。 巴奇灵是二百年前布农族最伟大的巫师,具有通天化地的本领,留下许多传奇,至 今老一辈族人提到他,依然敬之如神……高腾云瞪着青狼,这男子与他如出一辙的 面貌,还是令他见之心惊,情也不能,不信也不能,不禁又颤然问:“你到底是什 么人?”
青狼掉过头,不耐烦的对他叱喝:“你这笨人,我说过多少次?我是你,前世 的你,是巴奇灵用法术使我穿越时空,到了这里的。”
高腾云用力摇了摇头,开始担心自己这副长期被誉为绝顶的头脑,已经有败坏 的现象,如果有,那么一定要怪这个蛮里蛮气的、跑了二百年远路专程来找碴的家 伙!尽管他是怀疑的多,肯定的少,他不能不问:“你穿越时空而来,目的是什么 ?”
这一问,却使得青狼霎时回过神──目的!他的目的!他掠过来,狠狠抓住高 腾云的手腕,急叫道:“真真人呢?她人在哪里?快带我去见她!”
这人手像铁爪!高腾云痛得牙齿都要掉下来,一怒,反射动作的挥给青狼一个 左钩拳。
“放手!否则别想我带你去见任何人!”
青狼吃了一拳,陡然甩掉高腾云的手,发出一声奇怪的呼啸,转身便冲到廊下 ,去拔他那把插在柱上的刀。
显然取了家伙要回来和高腾云拚命。
高腾云心里先冷了半截,把眼睛闭上──恨起巴奇灵来了。
看来大巫师巴奇灵根本是个老胡涂,放了青狼这浑小子来此,没有一点种族兴 亡的责任心也就罢了,还尽要找人厮杀。
高腾云还不及想好如何对应,青狼已是猎刀在手,汹汹奔了回来。高腾云马上 往后踏,恨不能够变出个法子,把这“番”打回一百年前,他应该乖乖待在那儿的 世界去。
及至瞧见他的表情,高腾云却傻了眼──这小子手里把持着武器,整张脸却是 眉开眼笑,一副喜不自胜之状,前后像换了个人,哪里是来找他厮杀的?“快,快 ,”青狼只管催促,一刻都按捺不了。“带我去见她──去见真真!”
真真,无疑是个女人,一个男人提到女子时如此欣喜亢奋……现在高腾云能够 做点揣测了。
他端详青狼,沉着地说:“如果你是需要我帮忙,你总得先告诉我真真是什么 人。”
“啪”一声,青狼手上的刀落了地,前一刻喜洋洋的脸孔瞬时丧失了血色。他 冲过来,抓住高腾云的衣领,然而这时再也没有先前的劲道,他嘶吼着,教人看出 来他的恐惧和无望。
“你少跟我装傻,说你不知道真真!你知道,你一定知道,你应当跟她在一起 的!”
高腾云文风未动,看着眼前这张脸孔与他生得毫无二致,但是刻满了绝望之色 ,不知怎地他生出一股同情心来,也因此,更要把话说清楚。
“我从来没有认识过,或者听说过一个叫真真的女人。”
青狼彷佛再也站不稳,想把高腾云推开,自己却歪斜往后颠,重重倒坐在地面 ,湿发披在脸上,是不是英雄好汉都一样,伤心到极处,再也止不住滚滚而下的热 泪。
高腾云就像从镜里看着自己在落泪,扭曲了的一张脸,格外感到不忍卒睹。他 深深蹙起眉头,问道:“真真究竟是谁?”
冷风里,青狼□哑了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惨凄侧。
“她是我的妻子。”
高腾云的心一凝,忽然有种沉甸甸的感觉──他会听到一个他宁可不要知道的 故事。
然而青狼带着他的命运,已经找上他了。
第二章
这年的天候有些反常,入秋了,却一连几个密云 不雨的日子,一股不祥的郁沉,闷热得教人发慌。
然而一大早,闵家小姐真真便忙不迭打发妈子丫头,在后埕上腌渍菜蔬,有树 子、菜心、糜瓜几色,先以盐揉之,晒一天,再用石头压出苦汁。
她差人捧来小口大腹的红陶土罐,腌菜置入罐里,-一封口。如此不数日,就 能食用了。
天热,真真穿秋香色绫绸的裙衫,镶织锦带的袖口卷了起来,露出着了玉镯子 的一双皓腕。腻发如云,梳一个盘蛇髻,额前一排绞剪眉,因为出了香汗,微有些 湿了,稀落在眉上,反更有几分的娇致。
忙完一段落,她这才抽出腋下水红的绢子来拭脸。她一张脸生得十分纤楚,就 是下颔过于细巧,显得有点单薄相,但是眉眸娟丽,一管清瘦的秀鼻,朱唇小如苞 瓣,一如她的母亲,都是罕有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