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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打断我的鼻梁!」饭田捂住面部中央大声鬼叫。

  「我受够了你的骚扰,下回再让我看到你,你就不只断鼻梁!」铁舟把相机掷向他,信信而吼,「滚!」

  饭田那抱头鼠窜的脚步声一下便离去了,但雪关耳里还不停的响——是那被撞开的青竹栅门一搭一搭拍着,以及,她自己心口吁吁的轻喘。

  然后,铁舟转了身迳自往栅门走。雪关顿时清醒,跳起来喊道:「等等——」

  她不敢称呼他,甚至不敢叫他一声铁先生,彷佛这样一来,她和他便牵扯上了。

  他顿步,拿背影对着她。那背影清瘦修长,是中国人诗中形容的风流体态。

  「请……」她咽了咽,「把白丝巾还给我。」

  他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为什么你认为是我拿了?」

  「屋子里的人说的。」很机伶的,她没明指老婆婆。

  「我把它扔了。」他说了就走。

  「你骗人——」雪关跑上前去,捉住他一只袖子,明显的感受到他是在推搪她。

  慢慢的,他迥过身来,发丝下的凤眼黑森森地。「我就算骗人,又怎样?」

  给他那样一盯,她就该放手了;或者,她该求他,让她拿回她的东西。可是她不肯用求的,不肯向这人委委屈屈地申诉,说出她那条白丝巾的意义。所以,她只能紧捉着他的袖子不放手。

  铁舟走不了,却也不甩开她,用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那小巧的下巴在他指掌里颤瑟,少女的眼眶底下压着一股娇屈,但她很倔,硬是挺着。

  他越捏越紧、越捏越紧,那对漂亮的眼眶儿直颤着,红了,彷佛就要迸出眼泪来。

  他手猛一放——

  雪关踉跄倒退一步,铁舟的袖子从她指间溜走了。

  她终于呜咽出声,「那是、那是我母亲留下来的东西,我不能丢掉它……」

  他脸上依旧漠然没表情。「也许有些束西,是丢掉了好。」

  铁舟一刘凤眼里,有一抹很深的神情闪过去。他很快地旋身,丢下她,头也不回的跨出小桃居。

  深宵的泥地屋子,他坐在草席子上,用自己做的大碗喝酒。酒冷割喉,但他懒得温它。

  像这样夜来一个人独饮,总会给他带来一种忧郁感。他也不理会,任它沉压在心头。

  忧郁的滋味,他从来就不陌生。

  满地的残陶碎片已经清理掉了,可并未使得工作室显得整齐些,反倒让它看起来有点冷清。两壁架上还杂置着几件陶壶、器皿,连同他手上的这只大碗,是仅存的,这次他仿汉陶烧出来的东西。

  没有一起打碎掉,是因为这几件似乎还有品评的馀地。他慢慢移目端详手里的大碗,眼神逐渐犀利起来。

  这碗,大过男人合掌张开来,论质色、形制,它不是欠气势,然而,他要找寻的,是汉陶的那种凝重、大气……

  而这只碗,乃至于架上那些壶、尊、釉陶的,都隐隐地少了点什么……

  是少了一份……安定感吗?

  是制造的人心未能从容,而物也就不能沉着。铁舟举碗,猛灌那冷酒一大口。

  他犯不着骗自己,不安宁的心,波动已有好一阵子了,因此,使他酒喝多了、思考乱了、两眼也化为蒙胧了……

  蒙胧得以为昨日在松林看见的女孩,是他生命里那团永远也挥不去的阴影又出现了。

  他的心也变得更冷硬了!冷硬得今天在小桃居再度碰上那女孩,面对她满眼的求恳,他能够无动于衷,像那座他一坐几小时的石椅子。

  铁舟低头对着酒碗冷笑。他这个人,被人视为残酷、冷硬,是稀奇事吗?酒碗里影儿晃荡,他看着、看着,恍惚又见到一对水盈盈的眼神……是欲泪的、那少女漂亮的双瞳望着他,纠缠着他。

  她的话响在他耳边,「那是我母亲留下来的……」

  铁舟重重把大碗撂下,幻影消失了,碗里的酒汁溅到压在草席子下的一张旧报纸报上有条新闻,附带了一张美丽女人的照片。不必看,他知道内容。她回来了,去国十年的歌唱家,荒川丽子……

  像有一种撕裂,或是撞击,极凌厉的声音,划过铁舟的胸头,然而,他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看不出他的内心在想什么。

  即使是铁悠,这节骨眼撞开了工作室的门闯进来,他也看不出他父亲的内心。这些年,他们父子最亲近的时候,也还隔着一座濑户内海的距离!

  远远的,铁悠望着他父亲——

  不,他们根本不像父子,怎么看他们都像对兄弟。三十八岁,正是一个男子的盛年,铁舟坐在灯的阴影下,那阴影,使他的脸庞更显出一种盛年男子独特的俊色和魅力。

  铁悠总是嫉妒他父亲,因为他的魅力、他的漠然,他能够什么都不在乎。

  就拿这一刻来说好了,铁悠对他低吼,「我找了你两天!」

  铁舟抬起头,瞧一眼铁悠,对于儿子的一张怒脸、鲁莽口气,也仅是淡淡地应了一句,「你有迫切和我相聚的需要吗?」

  铁悠马上修正——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一座,是两座濑户内海的距离!

  父子相镯,有种奇怪的气氛。会是铁舟的眼色里欠缺温暖吗?也许欠缺的是一种父子之情他不是把铁悠富儿子,他当他是对等的一个人,从未小看他,也因此从不哄着、让着他。

  或许这样,打什么时候开始,铁悠把父亲视为对手,处处都与他对立。

  「我不是有那个需要,」铁悠学他父亲的漠然,却学不来他的自如。「我是要问你——为什么故意送那些花去整她?」

  「就算要吵架,你也得提示一下——我们吵什么?」

  「不要假装你不知道她回来了!」

  草席下的旧报纸,一块黄酒渍已晕开来了。一条新闻还有后续——隔天,女歌唱家在献花的舞台昏倒了,铁舟晓得这样的新闻发展更叫座。

  他又端起酒来喝,让喉咙像滚过一把把刀片。

  「如果,你有任何的计画要进行,都随你的意,我没什么意见,」做父亲的说。

  也许这就是让铁悠咬牙的地方,他父亲对他越放任,他就觉得越恨他!

  「不过——」铁舟粗嘎着声,继续接下去道:「不要想象我也加入了你的阵容;对我来说,有些人比死了还要没有意义。」

  铁悠看着他,像寒了心。「你真冷,你对她真的这么冷漠了无反应?」

  「刘于不相干的人,我该有什么反应?」

  「她是你的妻子!」

  「忘了吗?九年前我就已经寄出离婚书了。」

  铁悠永远觉得败给他父亲,他父亲什么都不在乎,而他,什么都在乎。在乎他的母亲出走,在乎他的母亲回来。更在乎的是他父亲——

  他的落拓、他的埋没,他过着那种放逐自己的生活,他让他感到丢脸……他让他的母亲当年丢下他们走了!

  铁悠是从小自尊心太强、太好面子了,他父亲的人生没办法满足一个年轻人那堂皇的虚荣心。

  「那为什么——」铁悠叫道,「你还要拿花去报复她!」

  静定的,铁舟将大碗举到唇边,一口一口把酒喝完。从碗缘上抬起一对黑眸,冷冷地近于刀刃的光。

  「相信我,」他缓然开了口,「我如果要报复,不会拿花,我拿的——会是一举致命的东西。」

  语罢,他手一掷,那只大碗飞出去,凄烈地撞碎在墙壁上。

  细碎的陶肩弹到铁悠的脚背上,他微震了震,好像一刹那间窥见了父亲的内在,极深暗的一回。或者他也不见得窥知了,只是任性,想伤害这男人。故而叫道:「你是个冷血动物,难怪她会离开你——你一肚子装满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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