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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页

 

  她们坐在春末的樱花树下,良子凝视着簌簌落在两人所著的素木屐下的花瓣,许久才悄然答道:「人心就是命运,跟着命运走,大约是避免不了的一条路吧!」

  丽子闻言,怔怔地说不出话,身后传来一阵婴啼,她却恍若未闻。等良子把个娃娃从白铁推车里抱过来给她,道:「好俊的孩子,叫小悠是吧?」

  可是丽子望着新生儿,迟迟地没有伸手去接,脸上闪过一抹似憎似惧的神色。同样呀!她也走在一条避免不了的路上,面对自己造成的结果……

  小雪关则出生在花季过后,樱树抽出一片新芽的时节,吉原非常兴奋,他不是个太多城府的人,于是拉着铁舟两口子一起庆祝。

  几个人的状况都有了变化——丽子暂时离开大学,良子倒如愿的进入私人女子音乐学校修习,而铁舟则是益发投入他那沉重深郁的古史世界……

  在那两、三年间,四个人见了面,虽是力持自然,却总挥不去一股尴尬的气氛,尤其这样相处在同一个环境里。是不是也因如此,吉原后来才积极争取出国的奖助,丽子不清楚,只知当他终于带着良子与女儿迁往台湾时,她着着实实舒了一口气……

  去国多年,他们不该再回来,特别是良子,特别是在她有了历练、有了歌唱声望,她脱去了当年逃下南禅寺时那层寒伧的外衣,转变成一个成熟、明媚的女人,她不该再度出现在丽子和铁舟面前,不该再度挑惹旧情!

  更不该……起了心要勾引铁舟私奔!

  雪关无法恢复过来,无法从她翻江倒海般、惊愧的情绪里恢复过来,在听了丽姨全盘托出的故事之后,她简直是骇然——

  自己的妈妈竟是害得丽姨失去整个人生幸福的人!

  虽说雪关一亘有所怀疑,但绝没有想到上一代会是这样的纠葛,有这种种情爱的恩恩仇仇,而今自己居然也牵扯进来,胡里胡涂地爱上了铁舟!

  差不多就在那当下,雪关便有了决定——

  她不能继续留在这里,留下来,就等于重新在扮演她母亲的角色!

  她爱丽姨,这个照料了她十年的女人,然而,对于铁舟所迸生的那种炽热的感情,教她如何能硬生生地卸下来?再这样发展下去,谁知道又会是什么后果?

  丽姨合该有重圆家庭的机会,她不该挡在那儿,就算挡不了什么,她也难免会添出枝节来吧?一想到自己在这些心爱之人面前成了碍事的人物,雪关便感到痛苦、无颜,她晓得她必须离开,必须走得远远的……

  雪关开始准备,暗中从稻村那儿拿到机票,未曾惊动全心看顾儿子的丽姨。

  而铁悠尽管辞色上倔强,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根本就是依恋母亲的。八岁失去母亲的孩子,对母亲便永远有着八岁孩子的需求。

  她选择在大清早离开,提着行李,慢慢走过偏廊的木走道,脚心冷凄凄的。

  在挂着藤花的檐角下,她站住了,对着一间门半开的屋子,铁舟的书房。

  她三天没见到他了,就从那日在庭院撞见简婆,让她说了那么一段话,他走了似乎就不曾回来过。雪关不敢流露半点惦想他的心思。

  没有主人的屋子,一股冷冷宕宕的空气,玻璃格子窗、玻璃西洋书柜,冷暗的壁笼供着有叶无花的春兰盆栽……凌乱的老檀木架上,雪关发现一张配了框的铁舟的相片——

  他站在青灰辽远的天空下,只见一点点侧脸,绝大部分是背影,暗沉沉的身影子,有说不出来的孤独况味……

  现在雪关明白了,铁舟常给人一种阴沉感,是他生命里的孤独、无奈所造成的,在人生、在爱情的荆棘里独自走着,没有人是真正地陪在他身边……

  望着铁舟嵌在框里的影子,雪关的心突然裂开了好几道缝。她就要走了,再难见到他、和他说话、和他深宵一起守在泥地屋子里,光这么想,就要心碎。

  雪关头手伸出去,触碰他的相片,压在相框底下的一件东西却令雪关眼睛一睁是那条白丝巾!

  铁舟一直不肯还给她,晓得那是铁家物,是铁舟送给她母亲的,她也许不该再强求,然而,如今这是她仅有的了,她能够留在身边的一点怀念,不仅仅对母亲的,也是对铁舟……

  拾起桌上的纸笔,雪关匆促写下一行字:请原谅雪关拿走白丝巾再见,铁先生。雪关两眼含着烫热的泪意,把那条白丝巾一握,穿堂出室,跨出了还笼在晨雾中的三泽大宅。

  她不知道雾里有人在盯着她。片刻后,那人回屋子拨了电话,压着嗓子道:「那玩意儿在那女孩手里……」

  熙来攘往的京都车站,站前的京都塔嵌在天空里,天空有云有雨,一片伤心色。

  雪关寻往前去伊丹机场的巴士站,一路不敢回头。

  却在人流中,雪关猛地站住了,前方挡着一条耸拔的人影子,一看,她的一颗心几乎要从咽喉里跳出来。

  雨中,铁舟横眉怒目,向她直直的伸出一只手,吼道:「把丝巾还给我!」

  怎地他这么快就知道,这么快就追了来?雪关惊愕不已,瞧着他的怒色,手护着颈心,白丝巾就系在她的颈子上,求他道:「让我留下它,拜托……」

  「你不该拿那东西——」

  这时,她才赫然发现他的表情有异,却迟了一步,她身后突然有个粗鲁的声音低喝,「少罗唆!妞儿,东西拿来——」陡地冒出一个陌生人,一手拉她胳臂,一手往她颈子抓。

  她惊叫,铁舟大喊,「别碰她!」纵身就要过来,但他背后突地明晃晃一闪,一把小刀从他腰际划过去,他身子一挫,弯曲下来。

  「铁先生——」雪关骇叫,在那一刹那,发现原来他是被人从后面挟持着,挟持者以人丛做为掩护。

  对方有两个人,一个制住铁舟,一个拖着雪关,硬往道旁的一部黑汽车里推。四面八方纵使人来人往,但是,巨大漠然的人群洪流淹没了这小小的骚动,没有人听见雪关的挣扎呼救,或是——根本不想听见。

  她先被推入车厢里,接着铁舟摔到她身上,沉重的躯体压住她,一动也不动。两名挟持者跳上前座,驾车的那个,一边倒车、一边粗着嗓子对另一个叱道:「笨蛋,谁教你桶他一刀子的?」

  「早就想给他一点颜色看了,」另一个吊儿郎当的,「这家伙嘴巴太坏,从昨晚绑了他之后,咱家八代祖宗就全让他按着谱儿给一路骂下来,早上他已经骂到明治时代,不戳戳他,接着他就要往我脑袋上吐痰了!」

  「戳死了他,谁带咱们进岩洞找宝贝?」

  另一个嘻嘻直笑,「怕什么?要是向导死了,还有地图呢!」他手一扬,一条白丝巾——正是从雪关领上强扯去的。

  雪关仰躺在那儿抱住了铁舟,手在他腰上摸到湿湿黏黏的东西。此外,不闻他的声息、他的心跳。

  「铁先生、铁先生……」雪关的喉咙都哑了,一双手臂冷得像冰棍,把他抱紧了还要再抱紧。

  他终于动了,咻咻地吐出一口气道:「不要怕,我没事……」

  他这一转活,开口说话,雪开噙住的泪便开始汨汨流下来。他用冒了胡髭的下巴碰碰她的泪颜,喘着气柔声说:「嘘——别哭别哭……」

  尽管受了伤,他的身躯还是高大且具重量的,在狭小的车厢空间中,铁舟竭力要从雪关的身上挪开,却怎么也挪不出个好位置,最后他咬牙开了骂,「这些蠢人,连个行李都装不好不知道大件的该先上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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