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取出一段剪报,递给乃娟看。
乃娟一低头,已经呆住。这单大新闻约在一个月前发生,十分轰动,全市关注。
大标题是“两警遇袭一死一伤”:一队便衣探员周二执行反爆窃任务,截查四名可疑男子时遇到反抗,其中两人立即向腰间掏出手鎗,便衣探员心知不妙,立刻还击,电光石火之间,两警员倒地不起,贼匪逃去无踪……
少妇声音相当平静。“那眉心中鎗身亡的警员,便是我的丈夫。”
乃娟忽然浑身寒毛竖起。
少妇的声音细不可闻,“他不能来了。”
乃娟知道少妇因悲伤过度情绪极不稳定,她需要的不是婚姻辅导而是精神治疗,但是乃娟不想刺激她。
乃娟立刻打了一个电话:“孙医生,你来一下。”接着,斟一杯宁神的甘菊茶给她。
“你说,你有疑难?”
“是,吴小姐,听说你最会得细心分析解答难题,所以来找你,吴小姐,我发觉自己怀孕了,你说,我应该怎幺办?”
乃娟愣住,鼻子渐渐发酸,“是遗腹子?”
“是,已经十一个星期,必需作出决定,否则就太迟了。”
乃娟遇到她毕生难题。
“单身母亲不易为,你可有家人支持?”
“我有父母及姐妹。”
“你可有工作?”
“我在一间官立中学教书。”
“赵先生的家人呢?”
“我还没有通知他的父母,不过,我们感情融洽。”
这都是不幸中大幸。
“家母劝我以自身前途为重,我十分为难,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
可怜的新寡。
“她怎幺说。”
“她说,带着一个孩子,一生就很清寡,很难开始新生活,如不,十年八载后会慢慢淡忘,说不定另外有际遇。”
乃娟觉得肩上有重压。
“吴小姐,换了是你,你会怎样做?”
“每个人的性格、环境、意向都不一样,我十分喜欢孩子,但是我也同意女子应有选择。”
她颓然说:“没有人愿意对我说是或否。”
这时,孙医生推门进来,“乃娟,你有急事找我?”
乃娟说:“这位赵太太,她急需医生帮忙。”
孙医生立刻看到少妇情绪极端困惑,温和地说:“赵太太,我陪你聊聊。”
少妇点点头。
这时,乃娟忽然轻轻说:“生命宝贵,世上无人在十全十美情况下出生,亦不能保证一生无忧无虑。”
少妇抬起头来。双眼闪出一线光,“谢谢你,吴小姐。”
她随孙医生离去。
这时助手谭心回来,“咦,精神科孙医生怎幺来了?”
少妇忘记取同那对泥娃娃。
乃娟凝视那对人形良久,忽觉心酸。
这时,有人一边吵骂一边推门进来。
“来这种地方根本多余。”
“外人怎会知道你没有良心。”
“你又算是贤妻?”
“你信不信我掌掴你?”
乃娟恼怒地提高声音:“噤声!”
那一男一女住嘴。
谭心闻声进来,“赵先生太太,请停止扰攘,你们已迟到,快坐下。”
这才是真的赵氏夫妇?
那么,刚才是谁?
乃娟立刻取起电话找孙医生。
“是乃娟?刚才那位赵太太已经由看护陪同去妇产科检查,她无恙,叫我代她说谢谢你。”
“她漏了东西在我处。”
“稍后我派人来取回送还给她,我有她地址。”
乃娟松口气。
挂上电话,她轻轻说:“赵先生,你可以安心了。”
坐在她对面另一个赵先生莫名其妙,“我放心?”
乃娟叹一口气,“你们两人无药可救。回去离婚吧。”
“甚幺,这是哪一家的辅导员?”
“我要投诉你!”
奇是奇在这两人是一对俊男美女,男的高大英俊,女的时髦娇俏,十分相衬,但是此刻像是仇人。
乃娟目光严厉,瞪看他们。
两人慑于乃娟眼神,渐渐静下来。
赵先生说:“请帮帮我们。”
“结婚多久了?”
“一年。”
原来是纸婚,难怪吹弹得破。
“有甚幺问题?”
男方抢着说:“家不像家,下班回家,没茶没水,她是无饭 ( 模范 ) 主妇。”
“咄?我经营时装店。我几时说过我是煮饭婆!”
“喂,你们可以请厨子负责三餐。”
“她日间工作,我是夜总会夜更经理,两人不同时间吃饭,工人只肯做两餐。”
“那么,请两个工人。”
赵太太说:“家里住不下那么多人。”
乃娟无奈。
赵先生说:“一年多家里就吃即食面,要不,在外头吃油腻及味精,提到吃饭,我就想哭。”
赵太太怒道:“你说你会煮一手上海菜。”
“我回到家已累得死脱。”
“我何尝不是。”
乃娟说:“两位,时间到了,慢走,不送。”
“吴小姐,请予忠告。”
乃娟问:“你俩是否仍然相爱?”
赵先生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家里像狗窝一样。”
赵太太叹口气,“我试试找人来收拾。”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爱整洁。”
“妈妈说可以把一姐让给我们。”
乃娟说:“你,如果相爱,一生吃即食面好了。”
赵先生不语。
“你,如果相爱,学做蒸鱼炒菜,打扫家居。”
赵太太亦不出声。
乃娟说:“如果不相爱,到街上去厮杀,别在我这里吵闹,你们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刚才有一位年轻寡妇怀着遗腹子,不知如何是好,唉。”
赵先生怔住。
赵太太低头。
乃娟挥手,“回去吧。”
两人静静的走了。
谭心说:“咦,进来时想拚命,出去时手拉手,吴小姐,你有甚幺法宝?”
“如果师傅在这里,一定说我私人意见太多,不能对事不对人。”
谭心笑道:“婚姻辅导,很难不对人,他们既然愿意求助,可见尚有得救。”
谭心善解人意,讨人欢喜。
“我是我,人是人,有些人的果断是另一些人的狠心。”
“家事很难审判,不过是给他们分析,提意见,叫他们好好思想,该走哪条路。”
乃娟问谭心:“有无人做过你指路明灯?”
“我与家母亲厚。”
“谭心你真幸运。”
“吴小姐你呢?”
“我师傅著名心理学家谌唯瑜教授对我很好。”
这时谭心说:“吴小姐,中华女校胡老师找你。”
胡老师是一个爽朗的年轻女子。
她一进来便与乃娟大力握手。
“吴小姐,想请你到敝校讲一讲婚姻之道。”
乃娟意外,“甚幺?”
“我是中华女校社会科主任,十七八岁女生中英数理化科科皆精,对男女关系却一无所知,有学分,无实际,我们除出请专家讲解办公室政治、男女约会及性关系,投资与节蓄,亦想请你讲一讲婚姻。”
乃娟觉得主意新鲜、有益,不禁微笑。
“胡老师,你结婚没有?”
“就是因为去年结婚,才觉得有需要教育少女。”
“年轻女子对婚姻过份憧憬,给她们提供一些实际知识也是好事。”
胡老师说:“谢谢你,吴小姐,我希望中五中六女生能在真实世界生存。”
她们约好了时间。
谭心感喟,“终于有老师发觉少女们光是背熟希腊神话及英国文学,在现实世界不足以立足。”
“从来无人向少女讲解如何运用金钱或是怎样选择结婚对象,这些,难道不比『龙卷风如何形成』更加重要?”
中饭时间到了。
乃娟从不约人。
每天自早到夜她都约见各式各样的怨偶,中午私人时间,她乐得耳根清静。
她吃一只苹果,步行到附近社区中心。
乃娟戴上鸭舌帽,坐在看台一角,看他教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