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乃娟恍然大悟,对雷清心刮目相看,形容得这样贴切,真是有趣到极点。
“家母说,殖民地时代,英国人最喜起用有三分姿色聪明伶俐的华女任第一代政务官,许多人扶摇直上,明白事理的,一见改朝换代,实时赚够退休,勿识向的,还与新当家讨价还价,死缠烂打,新官见如此难搞,便尊称细 ( 女 + 麻 ) 。”
“嗯,总得安置她呀。”
“所以撵到我们这种冷壁角落来。”
啊。
“你想想,她一口鸟气没处出,我们有甚幺好日子过?家母领教过这人德性,她与她曾是同学,后来扮作不大认得家母,事事秉公办理,家母说,人在高位,也有难处,我们是退避三舍的好,这样的人,外头不明事理,还说她是社会的良心。”
乃娟沉思。
这个时候,不得不把李至中与利家亮两位暂搁一旁。
谁叫现代女子生活中还有职业这回事。
过一会她开口:“清心,我把你调出去。”
清心摇摇头,“我想出外发展。”
“外头不止面色难看,不明时移世易,风光不再的小祖母,其幺豺狼虎豹都有,你若真想出人头地,扬眉吐气,不妨出去搏杀一番,假使胸无大志,只想赚个零用,不如留下。”
“这!”清心为难。
“时势不一样了,你看此刻新一代女高官,出奇地年轻,外型朴素,言语打扮踏实,且都有家庭子女,生活正常,给人一种详和的感觉,将来,你也可以是她她们一份子。”
“我哪有本事。”
“从前,要走快捷方式削尖头皮去钻的事,现在凭实力按部就班就可。”
“真的,”清心感慨,“妈妈说,这一代女官和气,不见嚣张。”
乃娟笑,“人民公仆,根本不应骄傲。”
乃娟切出水果招待客人。
清心羡慕,“吴小姐你这里井井有条,式式具备。”
“老姑婆都是这样。”
清心用手扪住胸口,“到了几岁不结婚就升为老小姐?”
“看一个人的心情,有时廿多岁就觉得苍老。”
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已到深夜。
清心还是放下辞职信。
她退回一个月薪水给机关,可以即日离职。
一定要走,而且要立刻走,可见是何等厌恶。
清心也有点节蓄,实在遇到难以招架的人与事,她也可以休息一段时间。
看看情形再说吧。
第二天,她一醒来就觉得左眼剧痛,一片红肿。
看了医生才上班,她眼睛发炎,只得除下隐形镜片,戴回黑框眼镜。
近千度近视,自己看着都觉好笑。
谁会想到可能就是这一副眼镜救了她。
一回到公司就发觉整个部门肃静。
江总宣布,“我来介绍给各位认识:这是你们未来上司人满珍小姐。”
大家唯唯喏喏,发出一股嗡嗡声。
那方女士打扮得过份华丽,俏皮点可以问她一句:去喝喜酒吗,老一脱的人总是太过隆重,不仅避重就轻。
她一脸骄矜,逐个见过,忽然问:“谁是吴乃娟?”点名了。
乃娟一怔,不得不站出来。
鎗打出头鸟,她怎会知道有吴乃娟这个人?
“是你?”
上下打量,一点礼貌也无,根本不懂尊重,好似对下属说:今日你可落在我手中了。
但是她看到的并非一个亮丽玲珑的女子。
只见吴乃娟穿铁灰色套装,裙长过膝,配白衬衫与平跟鞋,只戴一只手表,直短发,还有,架看近千度啤酒瓶底般厚的眼镜。
“这里是谁有一双洞悉人心的大眼睛?”
乃娟轻声说:“是否江总?”
“不,”有人说:“是指谢淑芬吧,她已离职。”
那方女士点头说:“那么,这里的人都是安分守己的啰。”
大家讪笑。
见过面,各人散去。
乃娟托一托眼镜框,回房工作。
过片刻江总来敲门:“方小姐叫你一起午饭。”
乃娟抬起头,“我有事。”
“你乖巧点可好?”
“那并非我强项,我从不陪茶陪饭。”
“我找不到人陪,两个人白板对死,说些甚幺?多糟糕。”
乃娟大笑。
江总叹气。
乃娟取过手袋,“好,舍命陪君子。”
江总如遇大赦。
他们三个人到一间会所午餐,一顿饭时间,只得方女士一个人说话,从头带到尾。
她也不觉有何不妥,天经地义如此,一人独白。
江总偶然加插意见,被她斥责:“这种人有甚幺好提!”
乃娟埋头苦吃。
方女士问江总:“听说你退休后移民加拿大?”
江总点点头,“也轮到我钓鱼种花照顾外孙了。”
“会习惯吗?”
江总笑,“我同你都是前朝出身,一双小脚放不大,不能像这一代人穿球鞋,跑得快。”
方女士变色,“是吗,卢健秋、许立群、庄斯展做得多好,步步高升。”
“满珍,人家已学会七十二变,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她仰起头,露出一丝寂寥之意。
“及时而退,未尝不是好事。”
但是方女士只静了十来秒钟,忽然教训侍者,说咖啡不新鲜。
午餐就此结束。
方女士可会听取江总忠告?当然不,各人有各人际遇,江总子女已经成年,
女儿快要生养,知道是双胞胎,不知多希望父母过去帮着照顾婴儿。
方女士退到甚幺地方去?也只得继续坐在高薪位子上,委屈她了。
她忽然问乃娟.“你近视那样深,为甚幺不用激光治疗?”
乃娟据实答:“我怕盲。”
“嗤,”方女士笑,“胆小鬼。”
乃娟也微笑。
回到办公室,江总赞她:“表现优良。”
乃娟说:“少年时受人冷淡最为生气,今日,巴不得无人看我,好让我舒服太平过日子。”
江总说:“那样,大紫荆勋章就轮不到你了。”
“我一贯守株待兔,命中有时终需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在方满珍面前又不见你如此牙尖嘴利。”
乃娟大笑。
“你的黑框眼镜别摘下来才好。”
乃娟摇头,“第一印象最重要,先入为主,深印脑海,以后,我怎样打扮都不妨了。”
“鬼灵精。”
运气好而已,谁也不知方女士会在今日突击检查,偏偏她患了眼疾。
以后,保证方女士只记得她千度近视,不知省却几许麻烦。
这是懦弱?不不,熟读心理学的乃娟真切认为大智若愚,大勇若怯,还有,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翌日,眼睛肿得睁不开来,乃娟再去看医生。
西医姓 Goodman ,叫好人医生,当下同乃娟说:“你要休息,请假三日,不准看计算机电视书本,戴眼罩听音乐,眼睛非同小可,不得掉以轻心。”
“是,是。”
“还有,请拿三千元出来,我代你捐赠奥比斯飞行眼科医院。”
“一定,一定。”
离开诊所时,乃娟多了一只眼罩。
回到家里,她听医生话,卧床休息。
适才在办公室,有人提起谢淑芬。
嫁了富商的她已成为利家亮继母,不知蜜月回来没有,十分牵记她。
真没想到淑芬的电话随即到了。
她声音同以前一模一样,“办公室同事说你因眼疾告假,我立刻来看你。”
淑芬带着女慵一起来。
“这三天工人在这里照顾你。”
本来行头已经十分考究的淑芬如今更加打扮得无懈可击,却又不过份华丽,乃娟表示赞赏。
“生活幸福吗?”
淑芬自己找到拖鞋换上。
她这样答:“想要的都全得到了,我们这一票人比林黛玉她们略有智能,绝对不敢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