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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页

 

  说到炉火,外边室外早上八时就像炉火般蒸烤,受不了。

  每逢辛苦的大暑天,是我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

  汗不停的流出来,把自信心洗个荡然不存。

  每天下班,我开始崩溃,倒在床上,喝一杯啤酒当晚餐,然后在八九点钟便开始进入梦乡。

  一天辛劳工作十小时难道还不够吗?

  但是老板还不放过我。

  他传我进他房间说:“伦敦公司派来的人,你要招呼他。”

  “不!”

  “这是命令。”

  “叫伊莲、宝琳、森妮她们去对付洋人。”

  “我指明要你。”

  “我不去,我跟洋人合不来,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

  “我手头上只有你一张皇牌。”他硬的不行来软的。

  “我不去,你不必多说,最多我辞职。”

  “喂,若霜,你别太过份。”

  我站起来就离开他的办公室。

  我的脑子发胀,四肢发软。

  我管他是火星分公司来的客人,我没兴趣,而且我的体力也不足够应付日常工作以外的一切。

  我记得是星期五。

  我喃喃有词的感谢上帝,“幸亏是星期五。”明天是短周,星期一是公众假期。我可以上超级市场买一堆芝士与一瓶好白酒,独自在公寓内渡过静寂的三天,也许可以恢复一些元气。

  正在收拾手袋,有人敲门,我还没来得及应,他已经推门进来。

  我不友善的瞪着他。

  他给我一个大笑脸。

  “我是伦敦分公司来的人。”

  我尖叫一声。

  他吓一大跳。

  我没好气的问:“找我干什么?”

  “我这次来出差,是为了搜集一些资料.”

  “我不要!”我大嚷,“我不要陪你去摩罗街你请请吧,我不要。”

  “喂,小姐,”他嘘一声,“冷静点,我不是外国人,我不会叫你陪我去那种地方。”

  我放下手袋,向他瞄过去。

  我热昏了头,受不起惊吓,天!我竟没注意到他不是外国人。

  我累倒在沙发上。

  “明天开始一连三天公众假期,你不知道吗?”我问。

  他老客不客气的说:“对不起,你这个假期要工作。”

  “谁说的?”

  我老板出现在门口,“我说的。”

  我恨不得有一把射犀牛的枪,可以朝他的脑袋开一发。

  我心酸,为了工作,为了这该死的五年来,什么违背良心的事都得去做,天下无安乐土,这些老板使人用人,简直不把人当人。

  我用手撑着头,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别神气,等下子一包老鼠药毒毙了你。

  “我不会太过麻烦你的,我此行不过是要找几本书。”

  我说:“一切等明天再说。”

  “我没有你的电话地址。”

  “今天我请你吃饭如何?”他伸出手:“小姓申,申家康。”

  “秘书处有。”

  我瞪他一眼,出门去。

  听见老板在身后说:“这个凌若霜,真拿她没办法。得教训教训她。”

  我冷笑一声,打我入十八层地狱?如何教训?

  这些老土的老板,老以为可以将伙计搓圆挤扁。

  幸亏谁都可以转工不做。

  其实这份工是不错的,皆因这个天气,使人响往逸乐的闲情:碧海蓝天,白色的船,甲板上细碎的音乐……于是想到假日中要忙着工作,特别烦躁。

  他们说:在炎夏中,犯罪率高许多,信焉。

  那天晚上,我刚在沙发上朦朦胧胧,便听到电话铃响。

  我家的电话,搁那儿根本是应个卯儿,很少有响的机会,我取过接听。

  那个姓申的说:“我冒昧的打来问你吃过饭没有。”

  “不想吃。”

  “不吃没力气。”

  “我有没力气与你何关?”

  “明天你要陪我逛书店。”

  “你又不是洋人,又不是不会说广东话,为什么硬要拉我落水?”我冒火。

  “因为我比你老板还要高两级,他要拍我马屁,所以叫你来陪我。”

  “他妈的,我们这些高级女职员,还得随时摇身一变,肯做女招待才行。”

  “对不起。”

  “咦。”我讶异,他向我道歉?

  “要是你真的跟男朋友有约,我不便阻碍你们。”

  “我并没有约,我只是不喜做这种工作范围以外的媚工。”

  他苦笑,“如果我告诉你我在找的是什么书,或许你会同情我。”

  “什么书?仇十洲画的春宫?”

  “我的天!不不,我在找中围建筑中‘斗拱’的资料,必须是图文并茂。”

  我沉吟,“斗拱?可是俗称徇头?”

  “嗳,凌小姐果然渊博。”

  这小子!我脸上不禁露出笑容,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我们尽管去找找,”我口头已经松了,“要这种资料干什么?”

  “与我的工作有关。”

  “呵。”

  “我还听说有些简单的斗拱已被做成积木游戏,可以拆卸装合.”

  “这倒不难,一般玩具店有得买。”

  “还有藻井的种类,有没有专门的书籍.”

  我说:“或许应该到图书馆去找一找。”

  “明天开始如何?”

  我已堕入他的镬中,“好吧。”反正他礼仪周到,不算是生番,就陪他出去走一趟。

  有什么好说的?我朝自己摊摊手,做工就是这么痛苦,难为有些太太们嫌婆婆讨厌,若不是她婆婆生了个好儿子养活她,恐怕她要出来看很多讨厌的人的面色呢。

  但不知怎地,我的气都下去了。

  第二天他一早上门来,穿得很明快,一身白,我对白色有特殊的好感,是以爱屋及乌,对他就没有什么言语。

  他先带着我去吃了顿丰富的早餐,我是个早餐主义者,早上非吃饱不可,否则整天没气力。没想到遇着同志。

  然后我们出发到图书馆,我有点人事关系,很快找到我们要的书籍,但是资料不很完整,

  他有点失望。

  申是很有风度的男人,他的失望并没有形于色。

  天气酷热,我们坐下吃冰。

  我问:“你到底是干哪一行的?”

  “你在建筑公司里做事,如何不知道?”他笑得很调皮。

  “说真的,告诉我。”

  “我是个维修建筑师,专门修整古代失修的建筑物。所以前来找寻斗拱及藻井的资料。”

  我问:“谁有这样的一座东方建筑物要重修?”

  “有钱人的品味是很奇特的,大财主洛奇非特后院有一座天坛式的建筑,我第一次看到也呆住了,在伦敦市郊!”

  “多么有趣。”我禁不住慨叹。

  “而且造得唯妙唯肖呢。”

  “最好的办法是带活的资料去。”我忽然说。

  “什么?”

  “相信此地还有老师傅可以指导你。”

  他沉吟。

  “或是索性不依古法,用锤子钉子把徇头硬钉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只要牢靠就好。”

  “你这个刁钻的女孩子,”他笑,“如果事情这么简单,人家还会重金聘我?维修建筑师的任务,就是要把失修的建筑物恢复原来模样,不加不减,明白吗?”

  我啼笑皆非的说:“多谢指教。”

  “我曾经为历史博物馆重修过一座十五世纪的堡垒,成绩斐然,若果中国人不能重修中式建筑物,那真是贻笑大方。”他陷入沉思中。

  忽然之间我也发觉事情的严重性。

  下午我俩继续寻找有关资料,失败。

  我发狠,与他走遍每一间木器家私店,探访年纪大的木匠师傅。

  得到的答案,乡数与惊讶的表情一齐来——

  “没有人造这种房子了。”

  “家具徇头多数是很简单的,横梁?现在的房子哪里还有横梁?”

  “我师傅的师傅也许会,他老人家?过身三十年了。”

  “也许还有人会,往新界去找,多数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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