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新娘朝三和方向看来,伸手掀开面纱。
三和目瞪口呆,她看到了自己。
她踏前一步,这时脚底不知绊到什么,跌倒在草地上。
她醒了,原来已从沙发滚到地上。
刚才做的梦历历在目。
她呆了半响,新娘是她?不不,可能是杨世琦,世琦与她长的很相像。
看看时间,已经六点半。
她连忙淋浴更衣。
许久没有约会,晚装衣不称身,三和只得换上便服,加条薄披肩。
幸亏秀丽的荣三和无论穿什么仍然是个可人儿。
陆家宝准时来敲门。
三和把手绕到家宝臂弯,他家人看到了都笑。
五个人坐一辆吉普车,座位宽敞,十分舒服。
一路上三和没有说话,这是用耳朵的时候。
陆先生问:“三和这名字特别,有什么涵义?”
陆太太代答:“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这是真的。”
文昌问:“家宝功课如何?”
家宝答:“老师教得很好,我俩同样是国家地理杂志迷。”
文昌看三和一眼,“别忘记‘国家’二字是美国,杂志时时配合国策宣传大美主义。”陆太太笑。“这倒罢了,读者懂得筛选,最惨的是它一直坚持人类由猿猴进化而来。”家宝笑,“妈妈每次看到都喊‘它们是你的祖宗,我们由上帝创造’!”三和见他们一家如此有趣,笑得弯腰。
到了饭店,原来陆太太已订了小小房间,大家自由坐下,三和在家宝身边,文昌坐对面。菜式丰富但清淡,可以吃很多。
席中三和用橡筋与手指表演小魔术,家宝学着做,文昌更发明许多变化,三人都没有说话,但他们精神融洽,是那么协和,陆太太忽然感动,泪盈于睫。那天晚上,陆太太在更衣之际同丈夫说:“这一对可走不脱了。”
陆先生点点头,“天生一对。”
“怎么交待文昌的事?”
陆先生不以为然,“他又不是不能人道。”
“啐。”
“像三和那般豁达女子,才不会计较。”
“总得说个明白。”
房门外有小小声音:“我已告诉老师。”
陆太太连忙紧张地把家宝拉进房内,“是晚饭前还是晚饭后?”
“早一天已经告诉她。”
“她反应如何?”
“老师说,只要他是适合她的好人,三只脚也没关系。”
陆太太听见这话,掩脸痛哭起来。
第十二章
三个月后,文昌与荣三和便订婚了。
三和父母特地回来与未来亲戚吃了一顿饭,放下丰富礼物,又各奔前程。陆先生同妻子说起三和的父母:“不但相貌好,也十分和气,毫不骄矜,衣着首饰名贵大方,绝不过分,看得出痛惜尊重女儿,但是两人却水火不容,正眼也不看对方,一句对白也无,唉。”“其实三和蛮可怜。”
“是大人了,也无所谓,很快有自己家庭。”
“有无说要几个孩子?”
“听家宝说,好象打算立刻生养,起码三名。”
陆太太听见这话,仰天狂笑起来。
夏季,三和与文昌举行简单婚礼。
陆氏夫妇有意见。
“三和,为什么不请客吃喜酒,亲友不介意送礼。”
三和手臂紧紧绕着文昌,头*在他肩膀上,但笑不语。
文昌握着新婚妻子的手,“太过喧哗了。”
“结婚照片总得补拍。”
陆太太还想说什么,已被丈夫用眼色止住。
“他们快乐就好。”
家宝最开心,忽然有两个补习老师,各教三科,他管数理化,她管中英法,家宝功课肯定会名列前茅。婚后三和仍然上班。
同事感慨地说:“各自又找到伴侣,旧欢如梦,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三和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没什么,下星期到纽约开会呢。”
“嗳,真得准备一下。”
“这个时候去纽约——”
三和笑吟吟,“你同我放心:先注死,后注生,三百年前订婚姻。”
同事也笑,“谁说的,你太外婆?”
三和向丈夫告假。
“我陪你去。”
三和受宠若惊,“我做事从来没有人陪。”
“现在你有了。”
一路上三和不相信自己的好运,原来被人照顾是如此惬意的一件事,原先出门,三和得自己张罗一切,独身女子,非得处处留神不可,金睛火眼盯着行李、护照、登机证,紧张全程,最怕邻座还有登徒子挤着搭讪。这次有文昌在身边,什么都不用理,拉着他的手即可,出差变得像度蜜月一般。他们并不多话,也不特别亲热,可是任何人都看出两人是新婚夫妇:簇新结婚戒指,眷恋神情……,总得一年之后才会淡却。会议只得两日,他们总共逗留四天,在大都会美术馆漫游整日。下午坐在东方文物馆比较谁盗窃得更多:大英抑或大美,可是也同时惨痛承认,真难得他们这样尊重贼脏,多年来保养供奉得不遗余力。感慨完毕三人到处找新鲜地方喂肚子,三和从来没有玩得这样高兴。
晚上,丈夫是不用回家的男友,不怕,明早他仍然会在这里,在可见的将来,后天、大后天,照旧陪着她。三和愉快地叹一口气。
她有点舍不得走。
文昌答允她随时可以再来。
他补一句:“你不要失约就可。”
“那次真对不起。”
“我已原谅你。”
“我想不,你重新又提起,证明心中有事。”
“我也不好,没告诉你即将出差。”
“文昌,文昌,不要紧,我们已经结婚,记得吗?”
两人相拥而笑。
要回家了。
行李搬到酒店大堂,文昌去办退房手续,三和坐在大沙发里看风景,只见力夫推着一整套七八件一式名贵行李箱子经过,煞是好看。接着,一个穿大圆裙小衬衫的东方可人儿轻轻走近,她雪白的脸没有化妆,只搽着鲜艳口红,梳一条马尾巴,架墨镜。三和认得这名美女。
她轻轻站起,忍不住喊出来:“世琦!”
那女郎听见有人叫她名字,不禁看过来。
三和走过去,“世琦,是我。”
杨世琦摘下墨镜,笑容满面,看着荣三和。
“世琦,是三和呀。”
三和从她那陌生眼神里知道,杨世琦完全不记得她这个人了,一丝印象不留。三和尴尬怔住。
呵,面对面都不认得。
这时,杨世琦的助手紧张地追贴:“世琦,什么事,这是谁?”
世琦仍然笑着转过头去,“房间订好没有?”
助手点点头,“可以上楼了。”
又看荣三和一眼,笑笑说:“这个影迷,与你有三分相似。”
助手拉着杨世琦一阵风似走远。
留下三和一个人呆呆站着。
这时文昌过来,“车子在等。”
三和伸手紧紧圈住丈夫强壮手臂,转过头去,刚来得及看见杨世琦与她那整套名贵行李进入电梯。电梯门夹住她的大篷裙一角,又弹开来,只见世琦笑得一朵花似,电梯门又重新关上,她上楼去了。文昌问:“那是谁?”
三和不出声。
“是你朋友?可需打个招呼?”
三和轻轻答:“她刚到,我们却要走了,时间上完全不配合。”
“下次吧。”
“是,”三和答:“下次吧。”
一路上感觉良好,三和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若干年前她听过一个这样的故事:某先生在贵宾厅吃饭,有一个朋友进去招呼,同那男子说:“你的前妻也在外头。”那男人忙出外巡了一遍回来,茫然答:“在哪里,我没看见。”那前妻就坐在门口,他已不认得她。那时三和只得十八九岁,只觉大人无稽无情,竟把这种事残忍凉薄地当笑话来讲,现在她明白了,原来这不过是人之常情。也许,下一步,在飞机大堂,荣三和会碰见易泰,他就坐在他对面,而她亦不会把他认出来,她一定需要忘记。事事都记在脑海,脑袋一日会炸开死亡。三和把头靠在丈夫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