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个声音,后来想想,是熟悉的。
总是在正午时分来到村里,然后在夕阳西斜的时候离开。
他就是竹仙吗?
……不是的,绝对不是的……
因为,若真是仙人,他的眼神,不会是如此的寂寞……
张大地主一家子惨遭不测。
然而,尽管应该让死者人土为安,却也没人敢靠近那宅邸。
亲耳听见小红绘声绘影的,那竹仙绝对不只是个大慈大悲、普渡众生之类的神仙。
为了避免得罪他老人家,对于那些冒犯的人,村民们没一个愿意冒著被当成跟他们一道的风险,替他们收敛。
再说,在这个吃也吃不太饱、穿也穿不太暖的小村,谁肯花上一副棺材十两银的天价,替他们收屁。
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等到山另一头的县太爷发现自己师爷没有回府,而派出了几个捕快前来一探究竟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三天。
在那间仿佛人间地狱的宅邸里,除了腐烂的尸体以外,还有著令那些捕快为之心寒的线索。
大约有三个,当时也许还没死透的牺牲者,凭著他们的鲜血、以及最后的一口气,在宅里的柱上、池塘的石边、自己身旁的地板上,写了个一模一样的字。
鬼。
当捕快们徵召当地村民的板车,以便把尸首运回时,那些虽然有些褴褛、然而却神采奕奕的村民,在听见这个命令时,就像是遇见了恶鬼一般,远远逃了开。
「抗命者,要送官的,」捕快头头大喝著。G `*C?]
回应他的,是摆了快一个月的鸡蛋,以及烂到可以用来施肥的青菜。
「这等贱民!将我朝廷的颜面置之何地了!」
远远的,从繁华之地被贬到这穷乡僻壤的县太爷气炸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兼又肚里藏著一摊「怀才不遇」、「突遭横祸」的怨念,召集了府里所有的人马,远迢迢地赶来这个还不到两百人口的小村。
自然,除了那村民速远避开的宅邸,并没有容得下县太爷一行人的大屋。所以,县太爷命令手下著手清理,自己却也远远逃开那呕人的尸臭。而那几个捕快,当时见到了血字的捕快,自愿保护县太爷,也不想再进那鬼影幢幢的凶宅。
大摇大摆溜达在村里的县太爷,一边巡察著那些不服王命的村民,一边喃喃抱怨著自己的歹运。要不是遇见那歹人,将自己的官印给盗了去,今日他用得著来这等酸气冲天的小村庄宣扬王命?
「臭死人了。」经过了一个杀猪的档口,县太爷掩著鼻、皱著眉,快步走过。
「这等的李子是要怎么吃的!」县太爷口渴要买鲜果,看到那营养不良、乾乾扁扁的李子,就是一阵暴跳如雷。
「连间茶楼都没有!哼!」
县太爷浩浩荡荡巡视了一圈,却没有发现那鄙夷的、仇视的眼睛,一双双地盯在他的背后。
「咦?连间也这么不像样!」县太爷脚酸,见到了一间就要坐下来歇息。然而,那村里唯一的宇,却是蛛纲尘封。而且,就连那唯一的道士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连神佛也不敬,这座村子真是太野蛮了。」县太爷深深皱起了眉。「不亲眼看看,果然不知道这民风已然变得如此。看来,不好好整顿一下是不行的。这名声要是传了出去,说我这父母官不管教百姓、让那天威荡然无存,我可是受不起这罪名啊。」
县太爷摇晃著脑袋走开,捕快为免再度遭受村民的攻击,也紧紧跟著。在他身后的村民,排在街道两边盯著他们、合掌低声咒念的情形,更是让捕快们想起一些邪教的仪式,而全身冒著冷汗。
「县太爷,这村子好像真的怪怪的。」一个捕快低声说著。
「怪?什么地方怪?」县太爷不耐烦地问著。要命啊,这鬼天气,连碗冰镇酸梅汤都没有。
「好像,有种妖气。」捕快说得更是低声,不料还是被邻近的一个村民听见了。
当县太爷走过了以后,那村民的低声咒骂就飘进了那捕快的耳里。
「又是个不要命的,敢说他老人家是妖……难保过两天又给斩死,永世不得超生……」
当捕快猛然回过头的时候,那村民正也合掌咒念著。
「县太爷,这村真的不对劲,要不要从咱们城里请个道士……」
「胡说八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是,县太爷……」两个捕快回过了头,长长的街道两旁,那些眼里闪著莫名光芒的村民,真的是让人打心底害怕起。
今天,好像来了个官。
冷雁智手里拿著包果子和猪肉,正在跟个妇人订衣裳。
瞄了那官一眼,冷雁智在那妇人的遵遵询问之下,回这了头。
「我要两套,下次再来取。不要赶,针脚缝细一点,衣料要挑软一些的,来不及的话我可以再等一段日子,尺寸的话……」
话还没说完,一个小男孩就撞到了自己的脚,脸朝下地栽了个大跟斗。
「对不起,大哥哥,」小男孩稚嫩的嗓音高声喊著。
「没关系,小心点别再摔倒了。」忍著笑,冷雁智弯了腰,把那还趴在地上的小男孩一把扶了起。
眼见小男孩跌跌撞撞地又走了开,冷雁智轻轻笑了。
「好可爱的男孩子。谁家的?教得真好。」
「就是黄大婶那一家子啰。」妇人一边用著自己才看得懂的符号记着冷雁智刚说的尺寸,一边回答著。
「这样啊……」
「看客倌仪表堂堂的,这针线活儿,没人替客倌做吗?」
「大婶你也想替我说媒吗?」冷雁智拿起个棗子、倚著妇人的门旁开始吃了起来。这村里自然没有布店,经人介绍,才找到个替人做针黹的寡妇。为了避嫌,寡妇是站在门边跟冷雁智说著话的。等著寡妇慢条斯理记著的同时,冷雁智看见了那小男孩又巍颤颤地走向了那官面前。
「走走走,哪户的野孩子,还不给带了去!」那官看见一身泥泞的孩子似乎对自己闪亮亮的官袍起了兴趣,连忙就是一个巴掌打了开。
小男孩昏沉沉地转了两圈才又趴回地上,似乎还不晓得出了什么事。
「真是的,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打喔……」路旁的一个妇人连忙抱起了孩子。那小男孩的脸颊上还有著乌黑的瘀痕。
一句话还没说完,看不过去的冷雁智,手里的棗核就已经出了手。
所以,在那妇人话才刚说完的时候,那县太爷的脚一软,就这样尖叫著趴了下地。
捕快们只来得及把摔得灰头土脸的县太爷搀了起。
县太爷的口中,响起了一连串的粗话。
不过,也没人去注意了。因为,目睹到这一幕的人都笑得死去活来。
「贱民……这些贱民……」县太爷气得浑身发抖。
被忍著笑的妇人匆匆背回黄家的途中,那小男孩高高兴兴地朝冷雁智挥著手。冷雁智也摇了摇手回礼,然后笑倒在妇人的门旁。
「哈哈,真是太有趣了……」冷雁智清朗的笑声让妇人抬起了头。
「什么事啊?发生了什么事了?」
「没……」冷雁智好不容易收回了笑。
「啊……我好久都不曾这么笑过了……」冷雁智朝著妇人微笑地说著。
「有什么伤心事吗?」妇人似乎只是随口问著。
「有呢,好多好多啊。」冷雁智又拿起了一个棗子啃著。
「所以,才来这,是吗?」妇人继续低头画著。
「……也许,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