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了个剑花,男子收剑,落叶片片飘散。
「但若是对手以一双肉掌应敌,则表示对方内力已有一定的火候。若是他欲以空手夺白刃,别颤动剑身以削其手掌;若对手欲以指力弹断剑身,则衬以内力、灿出光芒,迷乱敌眼,以断其指。此谓之震。」
男子又挽了个剑花,剑剑向前急刺,直指人身十大要穴的方位。继而偏转剑锋,改刺为削,穿著白衣的身影、娴熟而敏捷的步法伴著紫光,让萧子灵目不转睛。
男子腾空耀起、转身直刺。闪闪的光芒,就像无数的流星堕入人间。
「继而斩、挑、刺、削、拍,则与一般长剑无异。」
男子顺手舞了几套剑法。
「以软兵器使,善其轻柔之性,可使快剑、动如疾风骤雨。」男子白色的衣袍翻飞在剑光的空隙,同样的一套狂风十三剑,使在他的手里,少了乱、却多了三分飘逸,萧子灵不禁入了迷、走了向前。
「若当硬兵器使,则催以内力,无坚不催。然而宜使慢剑,否则太耗真力。」
剑风一变,原本极快的剑招变得极缓。之前男子所使的剑法,萧子灵都曾经记诵过,然而这一招,这一招……
沉雄浑厚却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杀气,剑招不以花俏取胜,反而显得古朴笨拙。然而,一剑接著一剑,男子舞了一炷香的时间,却连一招也未曾重复。极缓、级稳,剑气隐隐泛出,灿灿难以逼视。
穷变化之以无变化……无变化之以穷变化……
男子收起剑招之后,抚剑而立,神色微微萧然。
「想我十年前学成出庄,仗著一把宝剑便已自认无敌于天下……杀尽仇敌、纵横江湖,到头来却招杀挚友……往日繁华快意,如今还不是消弭于烟尘之中……」
萧子灵愣愣看著男子,而男子只是沉浸在回忆里。
「……若是放任你自行修习,不是萧家庄就此断后,就是武林一大浩劫。今日我收你为徒,传你正统剑法之道,你可愿意?」
「先生,请留步!」杜杨追了出门。
「杜将军,萧公子天资聪颖,像我等生性驽钝之人,只会碍其学业之进。」 一名儒生深揖至地。「烦劳将军另请高明。」
「先生又何必跟个孩儿计较?」杜将军苦笑。这个情景,似乎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不敢不敢,萧公子学富五车,实非我适一介纡儒所能教诲。在下告辞。」儒生一揖而去。
「先生!」杜扬又追了一段路。
「将军留步。」儒生又是深深一揖,然后头也不回地步出了将军府。
杜杨头痛欲裂。行军打仗都没如此耗费心力,眼看整个京城里的私塾先生都要给他请完了,可都是留不过三天。
「萧少爷呢?」杜杨无奈问著身旁的仆从。
「禀将军,少爷在小院练剑。
果不其然,当杜扬一接近小院之时,萧子灵就收了剑,懒洋洋地坐在阴影处。前几个月,就已听闻这位府中的贵客沉迷剑道,日日夜夜苦练不休。府中伺候他的仆役,在练功之时都被驱逐出了小院,更有甚者,就连他这个府邸的主人走近之时,萧子灵就会立刻停下剑招,仿佛深怕他偷学似的。
「子灵,你光练武是不行的,再怎么说你爹爹也是个状元,若是他的儿子是个目不认丁的武夫,你叫我们怎么对得起你爹?」
萧子灵看了他一眼。
「该背的书我都背了,该练的字我也练了,我还不够配合吗?」
可就是他对师尊也是一般的目中无人。
拜师前必须叩拜,这是拜师礼。之后师尊授业之时,作弟子的必须勤奉茶水,这是敬师礼。师尊离去之时,必须躬腰以送,这是别师礼。这些事他千叮咛万嘱咐,然而萧子灵却连一样都没做到。动辄还在课堂之上,刁难授课的先生,总弄得当事人脸色青白,拂袖而去。
小孩子不知道对错利害,因此父母要负起管教的责任,若是孩儿冥顽不听,就算是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也要动手的。可是,就因为自己不是这个孩子的亲生父母,才更打不下手。况且圣上千交代万交代的,一定要善待萧子灵,自己也知道跟前这个小孩儿,是萧家唯一的后代,看在萧御史的面上,是连一声斥责都开不了口的。
「子灵,我再替你找个先生来。」杜将军沉重地说着。
「随便。」萧子灵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缓缓擦著剑。
不过,看来他今天心情还不错。杜将军暗暗想著。至少比起初来府上那种冷冰冰又沉默寡言的态度好多了。
杜杨忍不住瞄了一眼萧子灵手中的剑。这并不是他当初带在身上那把名动江湖的紫棱剑,而是另外一把看来毫不起眼的普通长剑。可是咱们萧大少爷却拿它当宝,早也擦晚也擦,用来擦的布还是自己身上那袭御赐的锦罗绸缎,京城中最为顶级、御织坊进贡的上品。
尽管还有好几箱的衣物等著他青睐,他这么做也未免太可惜了这料子。
「我要练剑了。」萧子灵缓缓说著。
这是变相的逐客令,逐的还是主人,不过杜将军也不计较,点点头以后就默默走了开。
把外袍挂在大石上,萧子灵深吸了一口气,走起了剑招。轻逸灵动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飘逸无方。
那名男子背负著双手,站在一旁静静看著。
深夜的五里岗,除了两人之外只有偶尔飞过的蝙蝠,以及被惊醒的小型走兽。尽管已入寒冬,萧子灵也穿了厚重的锦绣棉衣,男子却逞是依然一样的粗布衣裳。
萧子灵收了剑,恭敬地低头。
「请师父指教。」
男子走了向前。
「这套飘絮剑法共有三百多招,你都记全了,十分难得。」
萧子灵还不敢吭声,因为他知道,这个男子通常是先褒后贬的。
「然而,也许是因为你一心求准确完善,剑招是对了、剑意也足了、但是却少了神。」
「弟子知错。」
「小心不要舍本逐末。我叫你练这一套剑法,是拿来用的,错个几招就算了,重要的是使得顺手。乾位走得稍偏、成了兑位,还是可以伤敌,但若是中间顿了一顿,就算只是迟疑了一瞬之间,就会反被敌所伤。若是忘了一招,不妨以别招剑法来补,亦或是随手使来,不需执著。」男子缓缓说著。「此外,飘逸有余但是下盘稳度还不够,你几次转身之时脚下虚浮,易被趁虚而入,注意了。」
「是。」
「再者,你太紧张了,筋骨反而抒展不开。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也不需怕我斥责于你,你可以放心。」
萧子灵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
「再走一次。」男子走了开。
萧子灵稍稍思索了一会,再度提剑。但是,太过注意之前所犯之错,以致于走错了剑招。
「随手使来,莫要露了破绽。」男子轻轻的语声传到了萧子灵耳中。
萧子灵一凛,先前所记的剑谱如排山倒海而来,不及捡选,随手使了一招,然后又是一招,越使越心虚,恨不得钻下地去。先前那套剑法已然叫不回脑,现在使著的连名字都忘了,萧子灵几乎是缩著脖子等著男子的斥责,然而男子却没有喊停。
使了四百多招,萧子灵打算放弃了。
「没关系,继续使,让我看看你总共能走几招。」男子暗含赞许的声音传了来,萧子灵心中一喜、精神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