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风中的白衣
「师父,下雨了。」年幼的弟子拉了拉自己师尊的袈裟。
初秋的江南地,一个年迈的和尚带著一个未剃发的十岁男孩。
「雨?」和尚抬起了沧桑的脸,雨道白眉下是空洞的双眼。
「是啊,天上罩著的是黑矇矇的云,现在滴在咱们脸上的不就是冷冰冰的雨?」男孩笑著。
「我只闻到了血的味道。」和尚皱起了眉。
「血?」男孩四处瞧著。「哪来的血?」
「跟我来,我需要你的眼睛。」
微枯的草上有著深褐的血渍。男孩好奇地弯下了腰瞧著。
「师父!真的有!」男孩喊著。
空旷的草原上有著血渍,是受了伤的野兽?和尚想著,直到豆大的雨打在徒弟脸上。
「……师父,咱们该躲雨了。」
徒弟找到的,是最近的废弃庄园。早已腐朽到碎裂的木门上,还有著一道岁月抹不去的黑渍。
和尚皱起了眉。
「又闻到血了吗,师父?」
大雨之中,徒弟放大了声量。
「是怨气。」和尚说著。
「死者的怨气?」徒弟看著庄园内的白墙上,一道又一道、像是热血洒出的黑渍,有些发著颤。
「……活人。」
师徒俩冒著雨跑进了主屋,徒弟连忙擦了净座椅,扶著自己年迈的师父坐了下来。
漆黑的屋内伸手不兄五指,只有屋外隆隆的雷声与闪电。
徒弟在行囊里找著火石,而和尚合起了掌。
「阿弥陀佛,施主,情非得已,老僧借住一宿。」
听到了自己师父突然说起了话,越来越相信这是一座凶宅的徒弟简直软了脚,好不容易找到的火石也几乎掉了下地。
「师父?」
「大师请。」黑暗之中一个声音淡淡说著。
循著声音的来源,男孩才终于在主位旁的软榻上见到了一个人。
应该是活人吧?男孩小心地想著。虽然呼吸声轻到听不见,不过胸膛确实是起伏著的。
男孩忍不住走了近瞧,却让自己师父拉了住。
男孩转头看著自己的师父。
「只住一宿,施主莫怪。」和尚合著掌。
雨渐渐下著。
软榻上的人一动也不动,双眼只是静静看著门外。
师徒二人在主屋的角落坐著,和尚背上靠著墙,似乎已经入睡,而他的年幼徒弟却足忍不住继续打量著那个人。
是个年纪顶多二十岁的少年,有著清秀的脸以及纤畏的手指。尤其是那双即使是在黑夜之中,依旧绽放著光芒的眼睛,仿佛是雨颗黑宝石似的。
「别再瞧了,他一个掌风就能把你打飞的。」和尚低声说著,似乎还带了点微笑。
「喔……」男孩低下了头。
然而,安静不了太久,一阵刺耳的咕噜声响了起,甚至比窗外的雷声还要刺耳。
男孩捂著自己的肚子,不好意思地笑著。
「厨房里有些干粮,去拿吧。」软榻上的人说著。
想是没料到那人其实还挺好心,男孩反而呆了一下。
「……施主慷慨相助,老憎甚是感激。」和尚再度合了掌,接著才转向了自己的徒儿。「心儿,去吃吧。」
「……嗯!」男孩笑开了。
待得男孩走後,软榻上的人才淡淡说了。
「他是你儿孙?」
「不是。」和尚微微笑著。
「徒弟?」
「不完全是。」和尚又再微微笑著。「是义子。」
「不让他剃度?」
「还没去过红尘,如何看破红尘?时候未到、时候未到。」和尚低声说著。
「那你拖著快死的身体带著他,不苦?」软榻上的人说著。
「不苦。」和尚合著掌。「只愿有缘人能带老衲带他进入红尘。」
「我不愿。」软榻上的人说著。
「……老憎晓得,因此只是借住一宿。」和尚低声说著。
「师父!还有一些馒头,您……」
兴冲冲带了几颗白馒头奔回的男孩,话才出口,就已是觉得了不妥。连忙向软榻上的人看去,那人邵只是继续看著他的雨。
「拿去给你师父吃吧,不用顾忌。」
「多谢施主!」男孩高兴地喊著,跑向了自己的师尊。「师父,来,我拿馒头给您。」
也许是因为男孩看著自己师尊的眼神引起了一些回忆,软榻上的人转过了目光看著这一对师徒。
盲眼的老人让徒弟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拉了过来。
「师父,来。」男孩将馒头轻轻塞进了和尚的手。
软榻上的人站了起来,一双眼睛只是继续凝视著两人。
想是感应到了,这对师徒微微惊疑地看向了那个少年。
冰冷的风穿过雨幕,打向了那个少年的脸。那张脸是有些青白的,仿佛才刚大病初愈。然而,与先前那冷淡的语声不同,此时的眼神柔和地像是初春的微风。
闪电的亮光一道道射了进来,男孩移不开眼。
少年走向了和尚。
「……施主?」和尚低声问著。
「助你一臂之力,让你今夜不会死於此地。」柔声说著,少年扬起了手。
「多谢施主。」和尚低声说著。
仿佛是雨中翻飞的桃花瓣,青年那纤长的手指接连点著和尚身上的要穴,每点的指力都击散了隔著两人间的风,仿佛可以点穿和尚的身体。
男孩只能呆愣地看著。
直到少年停下了手,和尚才微微喘著息,合掌感谢著。
「多了一年,时间应该就够了。」青年说著。
「多谢施主……没料到施主竟是蝴蝶山庄藉的后人。」
「……是啊。」少年微微苦笑著。「而我多日来竟然忘了这个身分。」
「……忘了?」
「是啊……而且,也忘了我这条命……」少年轻轻说著。 「看来,我终是想通了、也放下了。」
「恭喜施主。」和尚低声说著。
「……待我将那人送回京城,一年之後,若你始终托孤不成,就让他回到此处。」
「多谢施主。」和尚低声说著。
「若我在,你自再也了无遗憾。若那时我已不在……屋后灶下有金砖千两,你徒儿自也衣食无尤。」
「……施主大德。」
「时候不早,我该启程了。」少年轻轻说著。
「可这雨……」
「这毒伤都没能要我的命,小小的雨我没放在心上。」少年低声说著。
草原上,两匹骏马奔驰。一白一黑的马,一男一女的骑士。男的面色沉重,女的也已许久未展笑颜。
「过了前头的镇,就找得到人。」拉住了马,男子对著身后的妙龄女子喊著。
然而,那女子只是淡然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我很抱歉,十分的抱歉……不过我的承诺不会变卦,若你怀了我的孩儿,自是贵妃。若然不是,而你依旧不愿待在京城,我也保你后生衣食无缺。」
女子微微点了头,而男子见到了女子的回答,也是释然地笑了。
「如今我们且在道路旁歇歇……」骑在马上,那男子望了望不远处的岩山。陡峭的岩壁,寸草不生。夕阳照来,更是血红一片。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就只有那么一会儿,女子就察觉到了。
「皇上莫非想起了萧少侠?」女子淡淡说著。
男子不作声了。
「萧少侠武功盖世,想必不会有事。」女子此时却是微微露出了微笑。
看了女子一眼,男子没有说话。
「……只是……」短短一声叹息,包含了多少心思。女子微策马,马儿就转向了草原处。一人一马望著远方的草原,男子见不到女子的表情。
「嫣红姑娘……」男子有些吞吐。
「只怪我命苦,怨得了谁呢?」女子悠悠然地说著。
除了命运之外,也许还有一些其他的因素。后宫嫔妃莫不日夜以盼,而他明晓得这姑娘的心思,却仍……其中,也许还含著一些卑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