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的举动,她宛如陷入回忆般,轻笑道:「你记不记得……我刚搬来的那一个晚上,我们也是像现在这样站在阳台上说话。」
「我以为那对妳而言,是一个很不愉快的回忆。」他抬高一边眉毛说,言下之意好似认为她应该早就忘了。
不愉快?她并不这么认为。所有有关于他的回忆,对她而言都弥足珍贵。
「在这房子里发生的一切,对我而言都很珍贵,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愉快。」她垂眼看着下方的庭院,唇畔浅漾着笑意,若有所思地说着。真要说有什么让她觉得遗憾的地方,那就是她始终不能让他敞开心怀接纳她。
关鸿飞眼色微沉,黯凝的目光锁住月光下柔恬宁馨的侧脸,眸底泛着一抹异样的、深沉的情绪。
依旧是这样的心平气和,依旧是温婉的言语笑貌;她在他眼里的样子始终没变过,轻易地就牵动了他的情绪。
离开十年了,没想到他唯一记得的、忘不掉的竟是她。
无法否认,这些年来,她的身影始终刻在他心版上,他原以为那是出自于对她的气愤与怨;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他慢慢地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他将自己长年受到父亲忽视冷淡的怨气发泄在她身上,还把自己的孤单、愤怒与矛盾归咎于她;直到后来,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像个小男孩般撒赖,无限度地榨取她的包容与宽宠。
十年前那一晚毅然决定离家,其实有一半是因为她的缘故。
察觉到自己总是任性地对她要脾气、摆臭脸,背后的理由不再只是单纯的气愤与怨恨,而是对她温柔的讨好、真心的关注上了瘾,他不禁有些慌了。或许是因为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吧,致使他沉迷其中却毫不自觉。
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不离开她的话,终有一天,一定会心甘情愿地任老头子摆布,将他们俩撮合在一起;而那正是当时的他极力反抗的,他不想顺了老头子的心。
「妳一点都不觉得气愤吗?我逼得妳不得不离开关家。」良久,他突来一问。
他讶异地抬看看他,然后摇了摇头。「我依赖了这里这么多年,是该离开独立了。」她并不气愤,只是伤心难过……他依然那么排斥她……
想起这一点,心绪不觉又黯淡了下来。
「明天搬家是吧?」他突然又冒出一句话来。「记得把妳公寓的住址、电话,还有手机号码留下来。」
她又是一讶,微张着嘴呆呆地看着他。她没听错吧?
「啧!别一副蠢样的表情。」他毫不留情地讥损她,藉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真不敢相信老头子竟然会让妳当上什么总经理,公司没倒还真是奇迹。我告诉妳,要妳留下住址电话是为了要应付老头子的啰哩叭嗦,妳可别想歪了。」
话说完,径自转身进屋里去,留下她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阳台上。
想歪?片刻后,江别情苦笑了下。依他们俩这种相处的「模式」,她还能想歪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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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庄彦翔依照约定的时间准时到达,帮她将一箱箱的行李搬上车。
她的东西说多不多,没多久就全搬完了。
关舜贤勉强撑起一张笑脸送到门外。「庄特助,真是麻烦你了。」
庄彦翔尔雅一笑。「关董客气了,我一点也不觉得麻烦。」说着,温柔的眼神投向江别情。
江别情回以微笑,而后转身看着关舜贤。「伯父,我走了,请你帮我跟关大哥说一声。」早上起床后就一直没看到他,心里总觉得若有所失。
关舜贤点了下头,不舍地说:「小情,在外头要好好照顾自己,有空就多回来走走,陪伯父一起吃个饭。」
她含笑点头答应,而后匆匆上车,没敢再多看一眼,怕自己控制不住红了眼眶。一坐上车后,又不禁为自己的反应感到好笑。她不过是搬到外面住罢了,平常还是可以在公司里和伯父碰面,哪来这么多伤感!
看着车子消失在路口转角处后,关舜贤这才收回目光,准备转身走回屋里。没想到一转身,就看到关鸿飞沉着一张脸站在门口,双手抱胸注视着方才车子离去的方向。
「你站在这里多久了?」他一开口便问。「为什么刚刚不出来?小情还在问起你呢。」语气带着点怨怪。
似是没将他的话听进耳里,关鸿飞的视线仍然望向路口,面无表情地问:「刚刚那个男人,就是你公司里的庄特助?」
关舜贤愣了一下,有些意外他突然问起这个。
「是啊,你看到的就是他。人家不过大你四岁,做人处事没话说,工作能力也是一流的,是个难得的好青年。」既然他都问了,就顺便趁这机会给他暗示一下,言下之意是要他好好反省。
「他进你公司有多久了?和小情在一起工作几年?」关鸿飞甩也不用他,接着又丢出问题。
「他进公司三年了,是小情在一次商务会议中无意间挖角过来的。」难得儿子对公司的事有兴趣,他也就乐于多讲一些。「本来呢,依他的能力该给他经理级的位置坐,但他却坚持当小情的特助辅助她。这几年小情跟着他,成长了不少。」
「听起来,你好像对他很满意?」声音淡露着一丝微不可辨的酸味。
「是啊,我是很满意。」关舜贤也不否认。「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有他帮忙小情管理公司,我就更放心了。」
「所以,你就想用老套的方法,利用小情拴住他,好让他心甘情愿继续替你卖命?!」他的语气尖刻了起来,脸色也显得阴沉。
「我利用小情?你在胡说什么!」面对莫须有的指控,关舜贤一张老脸气得通红。「庄特助喜欢小情是他私人的事,人家光明磊落地追求,有什么不对?至于小情接不接受,我从不干涉,你以为我会拿她的终身幸福富筹码吗?」
忿忿地一口气说完了一串话,他的脑子忽地闪过一道光--
不对!他这「惜言如金」的儿子竟会跟他说这么多话,他可没忘记昨晚两人坐在客厅里默默相对无言的情景。是什么原因让他这么反常,还一亘抓着庄特助这个话题不放?
蓦地,他心里有所领会,老眼绽出恍然的光芒。哼哼,他虽然人老了,脑袋却还挺灵光的,这小子该不会是在吃醋吧?嗯,姑且试他一试!
「嗯哼,』他故作严肃地继续说:「我不否认自己是很乐见他们俩在一起,毕竟,你无心接掌我的事业,让小情一个人扛那么重的担子我又不忍心,如果庄彦翔娶了小情,我担心的事情就全解决了。」
「我劝你别打这个如意算盘。」关鸿飞瞇着眼,从齿缝里挤出话来。「庄彦翔不会有那个机会!」
关舜贤一双老眼更晶亮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该不会你对小情……咦!不对不对,当初我想把你们两个凑成一对,你明明反对激烈,应该是不可能对她有意思才对呀。」说着,还皱着眉苦思,自导自演好不畅快。
关鸿飞脸色青红交错地瞪视着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父亲会从一个严肃刻板的老人变成老奸巨猾的模样。
瞥见他愈发难看的表情,却又无法发作的样子,关舜贤心里想:自己这一着棋该是下对了吧?如果说,这十年来他有什么改变的话,那么,就是他明白了一件事--对付自己的儿子不能硬碰硬,以免两败俱伤。他这把老骨头,是再也受不了那样的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