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了这趟车资,她身上的钱已经所剩不多,不过她并不担心这问题,只要她能尽早抵达她要去的目的地,她倒不怕吃苦。
同车里还有两名带着轻便包袱的妇人与小男孩,夏素襄尽量往里面坐,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虽然她发现妇人和小男孩朝她投来好奇的眼光,不过她也只是礼貌地对他们点头笑笑,接着便低头做自己的事。
她把她被囚时已经打到粗雕的木头也一起带了出来,其实当时她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因为不愿把她用上心思的东西留下,这才下意识地随手收进布巾里,不过在她决定不回去商家后,她马上就知道她该做什么了。所以从现在开始,她就得利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继续刻完这尊木雕。
木与刀在她手上,即使马车坐起来并不十分平稳舒适,她仍尽力克服这些困难地开始一刀刀刻凿下去。
当她聚精会神地刻她的木头时,并没有注意到同车的妇人和小男孩全都被她拿刀刻木头的画面给吸引了去,尤其是小男孩,更是安静地张大眼睛看着她玩刀的厉害模样。
不过当马车行驶了一会后忽然停下,夏素襄暂时回过了神,原来是车厢又上来了一名商旅模样的壮年男子。
马车只停了这一下就又立刻前行,而夏素襄也只在新上来的人身上随意看了一眼便移开,不过这车厢里坐了四个人,倒是使得空间显得有些狭小。所幸刚坐进来她旁边的男子也有规矩地靠向门外边,所以她还不必担心会碰到他。
不管他好奇投向她的视线,她继续低头做她的事,倒是没多久后,那男子似乎开始和那渐渐坐不住的小男孩玩了起来,就连那妇人也不再那么拘谨地开始和他闲聊。
夏素襄并不可算加入他们闲谈的行列,所以当那妇人试着问候她,却只得到她简短有礼的回应后,这才放弃地不再试图找她聊天。
她没注意马车已经出城多久,只是终于松了口气,有种真正逃开她大哥和摆脱商海痕他们的感觉。而她这一走,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也不知道以后是不是还有可能再见,不过她暂时不想去想以后的事。她不会忘了他,且肯定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对他的记忆,可现在她唯一的目标,就是把她眼前要做的事完成。
马车除了固定的时间停下来让马儿休息,或让客人补给食物、必需品外,它已经平安顺利地行驶了十多天的路程。而这中间除了夏素襄之外,其他旅客包括那对母子和男子,早在第二天就下车了。也不知道是她的幸运,还是车家的不幸,在那三人下车后,车夫就一直没再搭载其他客人。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路途,她竟可以独自享用宽敞且无人打扰的空间!或许是因为只有她一个乘客,所以中途忽然换的这名面容和蔼的中年车夫,倒意外地给了她许多的照顾,在发现她只吃干粮后,他不但把他包好的米饭分给她,还请她喝茶、吃点心。刚开始她是婉拒他的好意的,不过在他热情的招呼下,最后她还是接受了。
也因为有这位秋叔的好心,在她终于抵达了她的目的地「木梅镇」之后,又在他的引介下,用了极低廉的价钱找到了据说是他朋友所开设的一间客栈住下,至少她暂时不必担心住的问题,因为她身上所剩的钱几乎连吃饭都有点困难了。
她十分感激萍水相逢的秋叔对她的帮助,不过在安顿好她之后,他很快就跟她去了。
现在,她终于「又回到」木梅镇了!
没错,这里正是她自出生到离家前一直居住的地方。她又回来了!
将十多天来她在路途中几近完成的雕刻木放在桌上,她只喝了些茶、稍微休息了一下之后,接着就不再浪费时间地继续将心神投注在它最后的修饰上--这是一团似火焰又似冰花的雕刻,就像亲情、爱情,或这世上所有的感情,它们可以如火热情灼烈,也能像冰冷酷伤人。冰似火,火像冰,如同一体两面的爱与恨。
夏素襄在刻下了最后一刀后,就这样楞楞地看着这团令人眩目惊心的冰火。她的记忆不由自主地掉进她在夏家的点点滴滴--她对家人的一次次期望,又一次次失望,最后,是彻底的死心。
摇摇头,她借着这雕刻将她对家人的最后一丝留恋丢弃,从此以后,他们不会再有机会成为她心底的一块阴影;从此以后,她只是夏素襄--一个没有家人的夏素襄。
想通了这一点,她的心情有如拨云见日般地豁然开朗了起来。
接下来的动作也俐落许多--她借用店家的纸笔写了一封短笺,再将它连同完成的木雕一起用她向店家讨来的木盒子装起来。等一切准备妥当,她便带着它出门。
沿着客栈外的街道缓步漫行了一会儿后,她终于找到了一条她熟悉的路径,接着她顺着它回到了「家」。
回到了阔别多时的家门前,夏素襄只看了一眼,便为了避开守门的人而直接往后方的小门走去。
趁着小门暂时无人出入,她很快将木盒放在小门外,然后立刻退到一旁躲起来。没多久后,她亲眼看到有人由小门出来发现了木盒,好奇地打开后,又匆忙地往屋里跑进去,这时她才离开。
办完了这件事,算是卸下了心中的石头,为了怕被夏家人认出来,她直接回到了客栈。
她已经送来了他们要的东西,至于救不救得了夏家,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她甚至一点也没有想再见她的「家人」、或再踏进她的「家」的念头。
不过,她平静的心情,就在回到客栈,要进房门之前产生了变化。她突然停住,蹙眉盯着眼前那扇门,莫名有种门后有人的强烈感觉。而且那种感觉,还熟悉得令她不由得乱了气息,她的心先是一紧,接着又放松。
迟疑了一会,最后她还是把门推开。
虽然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不过当她一见到那惬意坐在椅子上悠然喝着茶,且抬眸对她微笑的桃花脸时,她的心口仍起了一阵剧烈的骚动。
「那件重要的事,妳办好了?」商海痕凝视者她,一开口就问道。
在这一瞬间,夏素襄忽然顿悟了一些事。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找到我的?」她反问。
能够知道她来这儿,又知道她落脚的客栈,并且知道她刚才去做了什么,她终于不得不怀疑,她的行踪是不是早就在他的掌握中了?或许,她真的是太小觑了他的能耐了。
商海痕嘴角勾起一抹邪肆笑痕,不隐瞒地道:「从妳的留言送回宅子没多久,妳的行踪就被发现了。」
夏素襄轻喘口气,原以为她已经骗过他们所有人了,没想到被骗的人竟是她!这么说来,她的一举一动几乎从头到尾全落进他的眼里了?
「我想,那位秋叔不会也跟你们有关系吧?」她对一路载她,最后还让她住进这间客栈的好心车夫终于起了疑心。
商海痕起身步至她身前,「本来我最想做的,是直接把妳押回家,永远不许妳再离开我身边一步。不过我最后还是决定让妳去做妳想要做的事,如果妳认为那件事对妳真是如此重要……」他抬起手,指节轻柔节制地沿着她的额、眉,一路抚下。她刚开始先是全身紧绷,接着才叹了口气,心中的恼在他的安抚下实在很难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