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芋急道:「壮壮,娘丑啊,会吓到人的!」
「三儿哥说,娘不丑,娘是不小心被烧坏了。」
丁初一也插嘴道:「就是呀,婆婆又不是妖怪会吃人……」
「哼--」田三儿瞪了丁初一一眼。
壮壮的小脸神采飞扬,稚气的嗓音继续说道:「三儿哥又说,丑,就是心眼儿坏,看到的东西就不好看了,对了,就像皇宫的坏小哥哥一样。所以三儿哥告诉壮壮,有人麻子脸、有人斗鸡眼,可只要不做坏事,就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脸蛋长啥样子,管他的呢!」
「哇,壮壮好会说话!」翠环开心地拍拍手,又转头看着婆婆,「婆婆,壮壮长大了。」
「嗯。」小芋心中百般欣慰,可今天大家一直绕着她说话,她已经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实在不能再谈下去了。
「壮壮,你快下来,大家都饿了吧,该开饭了。」
「嘿咻!」壮壮跳下小板凳,蹬蹬地跑到娘亲面前,扯扯她的裙子,仰起亮晶晶的大眼,「娘,妳拿下巾子,一起去前面吃饭嘛。」
「呃,不成的……」
「壮壮,不急。」田三儿跟壮壮说话,看的却是婆婆。「等你娘哪天想拿下来,自然就会拿下来,我们也可以一起吃饭了。」
会有那一天吗?小芋黯然垂首,掀开焖得烂熟的猪肚汤瞧着。
「三儿哥是愈来愈有学问了。」丁初一搔搔脑袋,困惑地道:「他讲的话我都听不懂。」
翠环笑着推推他,「是你没学问。去!把这几匹布放好,我来帮婆婆上菜。」
「我摆碗筷。」壮壮十分勤快,又搬了小板凳站上橱柜边,将里头的干净碗筷一一拿出来。
「壮壮,别忘了你的碗。」田三儿拿来大木碗和木匙,握住了木匙,轻轻抚摸匙柄,「你知道吗?这是我爹亲手做的。」
「真的呀?」壮壮小嘴张得大大的,因为三儿哥那么厉害,三儿哥的爹一定更厉害了。
「这张板凳也是,想不到已经传了三代了。」
「三代?」壮壮听不懂,但他很着急,「三儿哥的爹在哪里?」
「我爹跟我娘一样,都到天上去当大神仙了。」田三儿疼宠地揉揉壮壮的头发,微笑道:「三儿哥再教你,我的爹,你该叫爷爷。」
「爷爷?」壮壮双眼发亮,兴奋地道:「壮壮也有一个爷爷……」
「哎呀,好烫!」那边传来油炸锅巴也似的粗嘎叫声。
「娘!」壮壮立刻跳下板凳,跑了过去。
「婆婆,哪边烫手了?让我瞧瞧!」翠环也急忙问道。
田三儿站立不动,只是屏气凝神瞧着那粒大黑粽子。
大黑粽子里,重重裹住一颗受伤而畏怯的心,就算伸手猛揪,她也不会立刻出来。
他不急,甚至心情更平静了,因为只要这只粽子还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掀开那一层又一层刻意掩盖的黑巾子,让他的小芋重新回到他身边来!
第九章
火红的夕阳,燃烧着火红的烈焰,烧灼得她全身好痛好痛!
脸上、手上的白皙肌肤着了火,变成红色的血水,再干枯成焦黑的硬皮,青春娇颜,转眼变成丑陋的老妖怪。
她吓得拔腿就跑,后面却追来一群更恐怖的恶鬼,三两下就抓住她的手脚,将她按到地上,伸出长长的爪子,撕裂她的衣服……
「啊……」
小芋猛然惊醒坐起,慌张地捏紧被子掩住身体,惊恐地四处张望。
夜深人静,房间一片漆黑,淡淡的月光从窗纸透映到床边,照出壮壮一张酣睡的小脸蛋。
又作噩梦了!
她喘了一口气,抹去额头汗水,再俯身帮壮壮理好被子。
好热!每回作噩梦就会发汗,尤其在这个夏日夜晚,即使从窗缝吹进凉风,她还是汗如雨下,很快就湿黏了衣服。
她按住狂跳的心脏,想让自己心静自然凉,但全身黏答答地十分不舒服,当下她只想找一桶水淋下,洗个痛快。
自从来到应天府后,她不像待在无人的山里村,可以尽兴地带壮壮到溪边玩水洗澡;再加上成天蒙巾子、穿黑衣,简直像是在炎夏里裹上一床棉被,就算不被蒸熟,也快要热昏头了。
望向放在柜子上的几匹新布,翠环贴心地先为她剪了几块遮脸的巾子,虽然那料子轻软又透气,但她还是不敢用上这么明亮的颜色。
她低下头,下床穿鞋,披上了外衣,也不蒙头、蒙脸,就推开房门,跛着脚步,悄悄地来到院子井边。
半个月亮挂在夜空中央,四下无人,秋千随风轻轻晃荡,应该是很晚了,她就赶紧趁空冲个凉快吧。
打起了一桶水,她正要脱下外衣,忽然心念一动,就蹲了下来,抱住水桶边框,往里头瞧去。
月光不甚明亮,打起的水也依然余波荡漾,但随着月光拉长了秋千的影子,水面也平静了下来,缓缓地倒映出一个蒙胧模糊的脸孔。
她只是痴痴地看着、看着……
一颗颗泪珠无声地滑下脸颊,坠落水面,晃开了水中倒影,又让那张脸孔更加朦胧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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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
「什么声音?」丁初一竖起耳朵。
「吓!鬼在哭?」翠环吓得闭上了眼睛直往他的怀中钻去。
丁初一赶紧搂住翠环,心里也有些害怕,这间宅邸是前朝大官的房子,听说皇上他们当年打进应天府时,这里还有人自杀,难不成是冤鬼出来寻仇了?
呜呜,好恐怖,但他是男人,就该保护翠环,不能害怕……
「哇呜!」肩膀拍来一只鬼手,吓得他就要惊叫。
「初一!」来人及时低声喝住他,「别说话!」
「三儿哥?」
「大哥?」翠环红着脸,赶紧从丁初一怀里爬起来。
两人皆是面红耳赤,虽然他们早就出双入对,但半夜幽会被三儿哥抓到,还是很难为情;而且这么隐密的地方都让三儿哥闯进来了,往后他们还能在哪儿亲嘴呀?
脸红了老半天,却见田三儿动也不动,两只大眼睛就往前头看去。
越过花间树丛,他们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婆婆?」两人皆惊讶地、小小声地叫了出来。
今晚怎么了?大家精神都这么好,全部不睡跑到院子纳凉了?
田三儿还是不说话,只是凝视着跪坐在地上、整个人都伏上水桶的她。
慢慢地,月色更黯了,他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拳头握紧了起来。
他千忍万忍,就是怕吓着了她,反而让她更加退缩逃避;可是他一天天忍着,那股有如虫蚁咬啮般的苦楚也一天天地加深疼痛,不是为自己痛,而是为了她这几年来所流的血泪而痛。
此时此刻,听到她压抑的哭声、看到她微微颤抖的身子,他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正要大步跨出,她却站了起来,开始宽衣解带。
「不能看!」
同时出声的是田三儿和翠环,对象是丁初一。
丁初一见到婆婆的动作,早就赶紧转过脸,他很尊敬婆婆,绝对不敢看,可三儿哥还直盯着婆婆瞧,难道不怕眼睛长疮吗?
翠环也觉得自己不能看,本想拉初一走开,却在瞥到婆婆那纤细莹白的身子时,整个人都呆掉了。
乌云移开,月光又亮了些,婆婆扯下头巾--不,那是她原以为是黑头巾的黑发--黑发?!
剎那间,一头黑瀑般的秀发垂泻而下,掩住了那玲珑线条的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