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一直握紧在左手掌心的田字铁片项链掉落地面,和水磨地砖相撞击,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那声音吸引了壮壮的目光,他立刻跳下三儿哥的膝头,大眼闪亮闪亮的,兴奋地就要蹲下去捡,「哇!在这里,我……」
「壮壮!」一个粗嘎刺耳的叫声划破宁静的夜空。
田三儿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婆婆独一无二的破锣嗓。
「壮壮,快出来!别乱拿东西!」一身黑衣的婆婆就站在门边,头脸又蒙了黑巾子,简直就是一只大黑布袋。
「可是,娘……」壮壮瞧着地上的铁片,又瞧着门外的娘。
「壮壮,别吵大爷,回去睡觉了。」戴了黑布手套的右手猛招着。
「娘,妳这个……」
「壮壮,别捡大爷的东西,快来呀!」
壮壮疑惑地歪着头,这不是娘的东西吗?怎么变三儿哥的了?
「大爷,壮壮打扰你了,我这就带他回去。」大黑布袋的声音很急。
「婆婆。」田三儿站起身子往门外走去,可怎么他走一步,婆婆就弹开一步,一下子就躲到门外去了。
待他走到门边时,婆婆已经退开七、八尺远,且还在踉踉跄跄地后退。
「娘!」壮壮人小,脚步倒快,一溜烟钻了出来,赶忙去扶娘亲。
婆婆一手撑住墙壁,一手紧握壮壮的小手,低头道:「走了。」
田三儿心头一热,都这么晚了,婆婆明知他吃不下,依然定时为他准备三餐和消夜,还撑着病弱的双脚站在门外痴痴守候,就像个娘亲看爱儿吃饭了没。
「婆婆,多谢妳的关心。」他哀戚消沉的心头涌过一股暖意,声音不觉哽咽了。
「大爷吃点东西吧,这才有力气守灵。」沙嘎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壮壮回头道:「三儿哥,你要吃饭喔,你不吃,娘会偷偷哭……」
话未说完,婆婆突生神力,扯了壮壮跑了好几步。
夜深沉,大黑布袋和小壮壮消失在暗夜的院子里,天上星子稀稀疏疏,厚重的乌云飘过来挡住那仅剩的幽微星光。
田三儿心情又变得沉重,一回首,仍是那凄凉的白布幔,还有长长的挽联,在夜风中轻轻飘晃着。
挽联写什么他不知道,也听不懂那拗口的诗句,但敬挽人写的是杖期夫田三儿,师爷的意思是说,丈夫因为妻子死了,伤心痛哭到全身无力,必须拄着一根棒子才能站稳,为妻子守一年期的丧,这叫「杖期夫」。
而摆放在灵堂的牌位则是依他的要求写下--爱妻小芋之灵位
爱妻小芋啊!他心一酸,眼眶又湿了。
他捡起地上的铁片,放在左手掌心,以右手轻轻摩挲着。
瞧她将这铁片坠子保存得多好啊,快七年了,铁片依然光亮如昔,就像他当年刚打磨出来时的模样,只是红棉细绳已褪尽了颜色。
凝视铁片,他的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掉落,溅湿了铁片,在泪水的浸润之下,那铁片的光芒显得蒙胧黯淡了。
当年,他只是个穷小子,只能拿打铁店不要的劣铁做成这块坠子,一沾水就很容易生锈……他猛然心头抽痛,忙将铁片拿到袖子边擦拭,务必要擦得干干净净,这才能放回棺木永远陪伴小芋……
等等,生锈?
不要说普通铁器,就算是好铁打造的刀剑枪矛,都还得时时上油保养,这才能保持锋利不至于锈蚀;而这块铁片放在棺木两年,尸体都已经干枯见骨、面目难辨,衣裳也朽烂殆尽,棺木又摆放在阴冷潮湿的义庄一角,铁片竟能保持光亮如昔?
是小芋显灵了吗?让这块铁片指引他找到她吗?
他不由得泪如泉涌,将铁片握紧,好像那是小芋的化身……
等等,还是不对,他又打开掌心,瞧着那条陈旧、洗得十分干净、也没有朽坏的红棉细绳,再定睛一瞧,上头还有几处细细的缝线,扎起毛了边的松脱细线。
不对!衣裳都烂成灰尘了,这条棉绳却只是变旧而已?
望向巧笑倩兮的画像,再将目光转向棺木,他收止了泪水,一双眼眸变得幽深,心底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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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田将军,你饶了我啊!」
「要本将军饶你可以。」田三儿面带怒容,眉头紧皱,不客气地抓住老头子的衣襟吼道:「那你就跟我说实话!你给我看的尸体,是男人,是不是?」
「是……是……」
「我已经请来大夫看过,我再替你说了,那尸体不只是男人,而且已经四十几岁,死了大概有五、六年了,是不是?」
「是……」老头子面对发怒的大将军,吓得全身发抖,若不是田三儿抓着他,恐怕早已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了。
「为什么骗我?」
「呜……我……」老头子牙齿打颤,立时尿湿了裤子。
丁初一赶忙掩住鼻子,倒退三步。
他是看过三儿哥生气,却从来没见过气到快杀人的模样,他再不阻止的话,这义庄大概就要再多摆上一具棺木了。
「三儿哥,你先放了他,让他好好说,你这样逼他不成的。」
「他骗了我呀!你知道我差……差点……」田三儿仍是激动莫名。
差点就要跟小芋姐姐殉情了!丁初一暗自庆幸,幸亏他了解三儿哥,加上婆婆也担心,所以他拼着小命不睡,就是要盯牢失魂落魄的三儿哥。
原来,今天赵大哥神神秘秘地进来又离开,就是查验尸体呀!随后三儿哥便发狂地跳上马匹,一路冲出了城门,吓得他也紧跟在后,就怕三儿哥想不开,跑去投河、撞墙,或是找棵大树挂了上去。
还好,三儿哥不是自杀,而是跑来杀人。
「三儿哥,田将军找未婚妻的事情,应天府老少皆知,要说有人想骗你,那可是从城南排到城北,可只消我问一两句话就会露出马脚,接着就会被我赶跑。问题是……」丁初一指向惊慌坐倒在地面的老头子,「他怎么会有那块你亲手做的、没人知道的铁片呢?」
「为什么?」田三儿转而厉声质问老头子。
「我……我……呜,有人给我的……」
「谁?谁给你的?」
「不……不能说……」
「是一个年轻姑娘吗?」丁初一插嘴问道。
「不……不是,是老的,老婆婆……」
「到底是谁啊?」田三儿按捺不住,又去扯老头子的衣襟。
「真的不能说啊!她要我发誓不能说的,不然我会被雷打死,呜!」
「这样可以说了吧?」丁初一摊开手掌,上面是一锭亮澄澄的元宝。
「呵?」老头子挂着涕泪,眼睛却放亮了。
「她给你多少钱?」丁初一笑问道。
「五两……呜,我的命就只值五两啊……」老头子呜咽不已,虽然他可能会因为不守承诺而被雷打死,但那锭元宝至少有二十两吧;再说被雷打死之前,他可能早被田将军扯散一把老骨头,五马分尸而死了。
田三儿冷着脸问道:「她给你钱,又给你这块铁片项链,教你编一套话来诳我吗?」
「是……」呜,钱真难赚啊!
「她是怎样的人?长什么模样?」丁初一问道。
「她?我不知道她是谁,我看不到她的脸。」
「咦?」丁初一和田三儿不禁对望一眼,这人好熟悉啊。
丁初一放胆问道:「她是不是遮头遮脸,穿了一身宽大的黑衣裳,活像一只大乌鸦,走起路来跛着脚,讲话声音很粗,像这样?」他说着便踩着靴子猛刮地面,发出沙石摩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