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对华怡保没有太深印象,随即转变话题,向师兄请教生存之道。
  许家真板起面孔,“用功读书,慎交男友。”
  “是是,多谢指教。”
  “师兄,记得到香港来看看。”
  那晚,许太太说:“只得我一人参加毕业礼,你爸陪着赫昔逊到英国去了,他有要事,你别介怀。”
  家真亲热地坐妈妈身边,“我有一个同学,叫马三和,靠奖学金一级荣誉孳生化科毕业,五年完成学士硕士及博士学位,已赴东岸名校教书,他父母是农民,文盲,连他读什么科目都不知道,妈妈,你不必太宠我。”
  许太太拥抱家真。
  “妈妈有家真。”
  每次听到母亲那样说,家真都心酸。
  没想到二哥家应会抽空赶来观礼。
  黑西服,墨镜,冷峻英俊的面孔,看上去像科幻电影里机械人似,好大煞气。
  看到弟弟披上学士袍,他哈哈大笑,“恭喜恭喜。”
  很明显,他已经坐上长子位置。
  昆生替他们一家拍照留念。
  家英也有温暖一面,“妈,昆生会帮到家真,家真有福气。”
  昆生笑逐颜开,好话人人爱听。
  家英说:“趁我人在这里,先送了结婚礼物再说。”
  家真觉得刺耳:什么叫做趁人在,家英会去什么地方?他有不祥之兆。
  他清清喉咙,“送什么?”
  “我得到一笔奖金,换了美元,可在郊区买一间小屋,送你们当礼物吧。”
  许太太讶异,“你自己也要用钱。”
  “我在赚呀。”
  “太厚礼了。”
  家英不出声,只是拍打小弟肩膀。
  家真忽然无因无故,泪盈于睫。
  “快点结婚。”
  第二天家英就匆匆赴英与父亲汇合返回蓉岛。
  昆生问:“你多久没回家?”
  “我永远不再回蓉岛。”
  “永不说永不。”
  家真沉默。
  “为什么?”
  “我怕见到大哥墓碑。”
  昆生低低吁出一口气。
  许太太在他们照料下,健康大有起色。
  “婚礼打算节约还是铺张?”
  两人不约而同回答:“越简单越好!教授与妈妈做证婚人,随后我们坐船到地中海度假,妈妈也一起去。”
  “我?”许太太意外。
  昆生笑,“是,我们一早商量好。”
  “那怎么方便。”
  “妈,你当作不认识我俩好了。”
  许太太自心中笑出来。
  “昆生,你娘家人呢,我们都还没见过。”
  家真笑,“我就是贪昆生独立,家里全是知识分子,我最怕娶妻连岳父岳母小舅小姨也跟着来吃喝玩乐,喧宾夺主。”
  许太太笑得歪倒,“你听听这口气。”
  电话铃响了。
  是山本打来:“家真,我们后日抵达香港启德入住文华酒店,已替你订妥房间,请前来会合。”
  “届时见。”
  他转身同母亲说:“我去一去香港,可要买什么?”
  昆生侧头想:“教授喜欢吃一种饼食,叫?媳妇,妻子饼?”
  “老婆饼。”
  “就是它。”
  “我试试带回。”
  家真的心已经飞出去。
  这可算不忠?
  不算不算,许家真对得起良心,他问过他的良心,他的良心并无异议。
  来回乘数十小时飞机只为见一个人一面…
  看那个人是谁吧。
  母亲交给昆生及保姆照顾,家真出发了。
  他在飞机上睡了一觉,梦见母亲拉住小小的他:“家真,危险”,但是他挣脱母亲的手,奔向荒原。
  机舱猛力颤抖,家真惊醒。
  原来降落时遇着雷暴,闪电似穿透窗户,胆小乘客吓得尖叫。
  家真身边年轻女客却无动于衷,继续看书,她在读的是劳伦斯名著“儿子与情人”。
  天下到处有芳草,家真遗憾时间太少,否则大可以与这位小姐攀谈。
  飞机右身翅膀着了一下雷霹,溅出火花,这下,连服务员都变色,有乘客索性哭出声来。
  家真维持冷静。
  驾驶员在广播集中嘱咐乘客镇定,坐稳,飞机就快降落。
  到飞机着落时,邻座女子才抬起头来,嫣然一笑。
  她收好那本小说,下飞机去了,瞬息失去芳踪。
  其余乘客就没有那么豁达,干脆向亲友哭诉。
  车子把家真接到酒店。
  山本在大堂等他:“欢迎欢迎。”
  把许家真带进会议室,原来要他解释若干技术细节,并且当场示范第一代电话卡。
  席中有人在用刚刚出笼的手提电脑,家真看过,“太过笨重,卫星网也不够宽阔,还需致力研究。”
  山本说:“家真,加入我们。”
  “山本,我刚想问你有无兴趣与我们组公司。”
  “风险太大。”
  “不过可以做主人。”
  “大公司福利奖金优越,也不算是奴隶。”
  “人各有之。”
  “你们致力发展什么?”
  “我们做软件。”
  “小公司怎同微软斗?”
  “他们也由小公司开始。”
  “对,最要紧有信心。”
  这是侍应生捧进大盘龙虾,大家就用手掰来吃,非常高兴。
  窗外是世界闻名维多利亚港美丽海景。
  有人说:“香港真叫人羡慕。”
  山本指出:“可是,这个都会近年统共无人参与实业,单靠地产,定有危机,从前有人做纱厂,塑胶,搪瓷,诚意,金属,甚至农业,先是清一色做地产及股票,太不健康。”
  “我见世面欣欣向荣,遍地黄金。”
  “即使有若干损伤,也立即复元。”
  山本笑,“此刻若想同十多亿人做生意,就得经过这关:香港是唯一闸口,每户商家扔下一元,你想想,那是多少钱。”
  有人看看时间,“喂,良辰已届,吉时已至,还不走?”
  家真奇问:“去何处?”
  山本笑答:“看出浴。”
  什么?
  只见大家已经纷纷去外套穿上,争先恐后涌出。
  山本笑,“你不是想见华怡保吗,今晚她拍摄广告时会浸浴缸中。”
  家真愣住。
  呵,山本是第二代钟斯,他也带他去看洗澡。
  车子驶抵摄影室外,才知清场,谢绝参观。
  无关人士只得颓然离去。
  家真刚想走,被山本拉住,在他身上挂一个小小牌子,家真低头一看,见写着“监制”两字。
  家真被山本拉进现场。
  场内灯火通明,照得似白昼一般,工作人员屏息工作,摄影机对牢一只日式圆形大木桶,家真不由自主地深呼吸一下,他的双膝有点颤动。
  就在这时,水桶内冒出一个人来,水花四溅,煞是好看,浸在桶里的是一个妙龄女子,乌黑长发,蜜色皮肤,全身润湿,只见她微微转过脸来,牵动嘴角,似笑非笑昵向观众。
  刹那间许家真忽然鼻酸。
  她一点都没有变,她与他烙刻在脑袋中的映像一模一样那么明媚挑逗亮丽。
  是那水一般的容颜,照亮了他的回忆。
  在该刹那,许家真身受的所有创伤仿佛得到补偿,他哽咽,啊,别来无恙。
  这时助手过去替她披上沙龙。
  山本低声说:“这是好机会,过去与她讲几句。”
  家真的双腿不听使唤,像钉在地板上。
  耳畔传来导演喝彩声,工作人员一起鼓掌。
  家真在心中轻轻说:你好吗,我们又见面了。
  山本催他:“过去与她说话。”
  家真缓缓摇头。
  “傻子,你畏羞?”
  只见华怡保披上外套走进化妆间。
  她身段高挑,双腿线条美丽得难以形容。
  灯光师傅啪一声关灯,一切归于黑暗。
  稍后山本说:“许家真,我小觑了你,原来你心中纯真,来回万多哩路,只为看一个人一眼。”
  他不止看一眼,他贪婪的看了许多眼。
  许家真心满意足。
  半夜,他收到电话。
  是昆生找他,“妈妈不小心扭伤足踝,想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