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启之松一口气,谁会想到一个专栏会引出那么多曲折离奇的人物与事故。他深深叹口气。
一个假期就这样过去了。
他回到学校,主张加多体育课程,加建泳池及健身室,设缓跑径,课室必须通风,一定要开窗叫空气对流……
有人说:“小周,大学不是健身室。”
“可是,病人不能读书,病人不能毕业,一切均从健康而来。”
“周先生揶揄我们是东亚病夫。”
“我们在这里操劳十多廿年,倒要叫周先生教训。”
忠言逆耳,要效忠小小一间学校都会引来百般阻挠,王庭芳在凤凰台的艰难可想而知。
幸亏上司是个明白人,“先自卫生着手:合作社、会客室、饭堂、洗手间必须加倍清洁,宿舍访问一定要登记……”
启之叹气,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忙着建立个人势力,非得推倒某些人,拉拢另一些人不可,做了这些,忘却工作,不顾大局,当然一败涂地。
他苦笑。
倘若周启之是个富家子,一定躲到山上去过日子。可是,每个人都避世避是非,谁来服务社会。
唉。
下班时分,余小娟在门口等他。她微微笑,“师兄,谢谢你,我已获平反。”
启之替她高兴。
“启之,你是我的话,你回不回领先?”
启之摊摊手,“我不是你。”
“好马不吃回头草呢。”
“我告诉你什么才是好马:身壮力健,知道方向,哪里有草到哪里的就是好马。”
余小娟沉吟。
“你的目的是赚学费,哪里高薪哪里去。”
“挥之即去,呼之又来,好像一点骨气也没有似的。”
启之也很感慨,“找生活荣辱不计,事事讲尊严,算原则,怎样吃饭。”
“启之你是读书人,你也这样说,叫人难过。”
“读书人也得每月付十多条账单,水电煤气,欠一不可,读书人也得照顾老小,背起担子,读书人也得打理家务,叫家人整洁舒适,读书人也是人。”
“那我就回领先吧。”
“问林森要间宿舍住。”
“是,师兄。”
“也别太舒适了,否则,再也不想读书。”
余小娟凝视师兄,“你为何神情忧郁,落落寡欢?”
“我一向如此。”
“你有什么不高兴?”
“读书人太开心了不像读书人。”
“是为着她吧。”
“胡说,你做记者做上瘾了。”
“看得出来:得不到的爱,荡气回肠。”
启之不出声。
“她此刻那么忙,怎会有空恋爱,况且,到哪里身后都跟着贴身保镖,你俩在戏院前排,佩枪的护卫就在后排,拉个手说句话都有眼睛盯着,行吗。”
启之只得说:“师妹,好丰富的想象力。”
余小娟叹口气,“事与愿违。”
“你讲完没有?”
启之拨一个电话,同林森说:“小娟在我身边,你加一间宿舍吧。”
“山下还是山腰那间?”
“山腰,好叫人人都知道你林某礼贤下士,人人都以追随你为荣。”
林森呵呵笑起来,“可是我没留得住周启之。”
“一言为定。”
“叫小娟马上来签新约吧。”
电话挂断,小娟说:“我因祸得福,师兄你是最佳仲裁人,也不枉我叫你一声师兄。”
“举手之劳。”
“我很幸运,我碰到的是好人多。”
启之想一想,“全是坏人也不要紧,你需要面对的是读者,你做好工作,他们喜欢你即行。”
余小娟点点头,她凝视启之,忽然说:“算了。”
“什么?”
“算了,即使在一起,她每天晚上同十个八个大汉开会,你一个人在家看书,有什么意思,半夜她来,你有话说,她会答:‘亲爱的,我累极了,明日打电话到我办公室讲吧’,那又有什么思。”
启之啼笑皆非。
她拍拍师兄的肩膀走了。
大哥启超找他:“呵,总算听到你声音了,星期六小宝学校举行卖物会,来凑个热闹可好?”
启之沉吟。
“启之,放心,我们保证不讲你不爱听的话。”
启之不好意思,“一家人,大哥,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届时见你。”
星期六他与大哥一家去卖物会游览,小宝骄傲地告诉他:“运动场已经盖好。”
一定是庭芳的功劳,她说她会跟进。
掷球换物摊位有个漂亮的小女孩一直掷不住目标,启之见义勇为,锄强扶弱,帮她赢到一只大白兔玩具。
小女孩的阿姨出来道谢,她同外甥女一般漂亮,邀请启之吃冰淇淋。
到处是芳草。
但是周启之完全不打算归还好意。
这时,有一个小小男孩神气地走上讲台,拿起金色小喇叭,嘟嘟地吹响。
这是什么一回事?
家长渐渐往讲台围拢。
只见校长笑嘻嘻走上台,“各位来宾各位同学,欢迎光临我校卖物会,今天我们有一位特别嘉宾,为新建运动场剪彩,请各位欢迎王庭芳小姐。”
哎呀。
大嫂立刻说,“哟,我完全不知此事。”
大哥也说:“真意外。”
启之当然相信他们。
这时王庭芳款款上台,取过劳作小剪刀,剪断缎带,也不演说,开始与家长交谈。
家长们高兴极了,又拍照又发表意见。
新闻部显然没通知记者,场子里没有外人,分外自在。
启之躲在人群后静静看她。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这样很好,保持一个距离,只要知道她安好,他已心足。
庭芳穿着灰紫色套装,时髦的短发型,戴珍珠耳环,她瘦了一点,但是精神很好,全神贯注,眼对眼那样听家长倾诉。家长们被那种眼神慑住,陶醉不已,完全被她的魅力征服。
启之微笑。
庭芳又老练进步了,这班孩子的爸妈简直无交架之力。
大哥大嫂站在一旁不出声。是,是这个伊人,曾经莅临他们蜗居,吃饭洗碗聊天。好像已是很遥远的事了。
忽然小宝走近去,他刚要叫她,她已被校长护着离去。
她的保镖警惕地四周张望。那是一个新人,爱司果然已经离职。新护卫比爱司更加神气,像是大内高手。
小宝抬头失望说:“她不认得我们了。”
“不不,”大嫂说:“今天人太多,家长们缠着她不放。”
有家长说:“她最受学生欢迎,一年来为教育处做的事,比人家十年还多。”
“最佳例子是限书包重量及功课数量,状似琐碎,实则救了八十万学子,还有大量采购图书,扩建校内运动场及图书馆,采用电脑教学——法宝数之不尽,教育部官员需直接向她汇报。”
启之低头走开。
大哥的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我真的不知道。”
“我明白。”
“真的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启之点头。
“试试努力。”
那天回到家中,启之再拨她的电话,已经不通。
他已尽了力。
相信她也是。
人对了,但是时间与地点完全不对。
稍后,王庭芳竞选连任的宣传排山倒海而来。
她的竞选团体派了眉目清秀的学生在街角摆摊位送襟章及海报。
周启之路过,每样选一款。
那女学生殷殷叮嘱:“你是王小姐的拥趸吧?襟章别这里,海报贴窗上,图案字样向外,好让别人看见,三角小旗贴在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