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言语,握执的力道加重了一些些,她知道,这是他的方式,属于他霍靳式的加油打气法。
「我在这里等你。」他说,那是一种保证,不离不弃的保证。
她看着他,满心满眼都是他,不知哪儿来的冲动,倾身,她在他的唇上落下蝶儿一般的轻吻。
两人都因为这举动而微怔住。
他看着她,宝石般的黑亮瞳眸闪耀着不知名的光芒。
她回避他的注视,红霞遍布她如玉般的容颜,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这么做了。
「我、我进去了。」她低语,不再多耽搁,像征性的敲了两下门,逃也似的进了病房。
没错,逃……她真的是逃进了御长夫的病房,而差一点忘了,里头等着她面对的事……直到她看见病床上的人,才顿时优住。
***
没料到会是她,原本在冥想的御长夫听见敲门声时,还以为是护士前来巡房,对于没得到他应允就擅自闯入的行为正感到不悦时,下一秒,他看见她了,震惊得无法言语
不止是他,她同样感到震惊!
眼前的老人不再是她所知道的那个人,威仪刚强不再、严峻精明不再,吊着点滴、身上挂着医学仪器,身上穿着医院的病人袍,宽大的袍子分外突显出那份触目惊心的干扁枯瘦……她无法相信眼睛所看见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对她事事要求、总是疾言厉色要她凡事做到完美的严苛长者了。
现在的他,只是个老人,一个很平常的、而且是生病中的老人;乾枯、腊黄、一脸的病容……整个人看起来已没有一丝一毫过去的样子,不再是以往她认知中那个讲究外貌仪表、也同样要求她注重外在打扮的人。
对着可以说是一百八十度完完全全改变的他,她根本无法将眼前的人与她所知道的那人连结在一起,因为她脑海中还深深烙印着他教训的话语、那些仪表给人的第一印像有多么重要的声明……为什么?
她脑中有片刻的空白,但很快的开始寻求答案。
因为打击过大?
还是因为生病的关系?
就在她快速思索的同时,御长夫也打量着她,那个过去他投予全部、心力栽培,让他得意、让他骄傲……却在最后宣告,其实一切都是一场骗局的孙儿。
打从真相大白后,除了在她不省人事、躺在加护病房观察时的几次采访之外,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眼打量其实身为女儿身的她。
秀气、雅致,身高虽高过一般的女孩,可如此修长的身形却更显纤细典雅,瞧瞧她现下捧着那束鲜花站在那里的模样,娇妍纤柔更胜花朵。
他过去当真是瞎了吗?
或许那张脸因为太过清秀而显得宜男宜女,又或许她眉宇间的英气会让人产生混淆,可只消细心分辨,仍是不难辨别,那明明就是女孩儿家的模样,为什么他以前会被蒙蔽?为什么他就是看不出来?
事实一直就摆在他的眼前,而且是那么明显,可过去他硬是用少年孩儿犹未脱稚气来说服自己……他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他竟然被这么拙劣的骗局给蒙骗了,而且一骗还骗了这么久的时间……一老一少,他们就这样看着对方,四目相交中,双方都有恍如隔世之感,没人开口,因为无法开口,祖孙俩就这样看着对方,久久……「爷、爷爷。」熬过第一个不顺遂的发音后,她不自在的先开口,打破彼此间的沉默。
表情僵硬的御长夫勉强的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了她。
「对不起,我不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直觉反应,她先道歉。
御长夫的脸色一黯,至今仍无法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痛失独子的遗憾感。
或者独子坚决走上艺术之路,说什么都不肯承继他衣钵的行径让他失望,也或许过去他命儿子媳妇远离台湾、搬到美国居住的行径好像他一点也不在乎似的,可实际上并不是那样的!
除了想心无旁骛的栽培孙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认为美国的环境较适合艺术方面的发展,他只是从来都没说而已,要不,对于独子坚持信念、不顾任何人反对也要走上艺术之路的坚持,他私心里其实是感到骄傲的。
而如今,没机会了……他再也没机会当面亲口说出他的肯定,他永远的错过了机会……「爷爷?」御澄云担忧地看着祖父,对于总是像不败铁人般的祖父会露出那样了无生趣的表情很不适应。
因为她的叫唤,御长夫看向她,纳闷着自己到底何时才能想通,他这把年纪,已不容他再错过什么了,尤其他们御家人丁单薄,他已失去了独子,他再也无力承担失去任何一个家人的痛苦……「找个时间,搬回来住吧!」深深一叹后,他疲倦地开口。
御澄云明显一怔,怀疑自己所听到的。
「我知道你跟霍靳的感情好,从小的交情非比寻常,可是感情好也有个限度,若说是为了转换心情而搬去他那里,短时间的话那还说得过去,可如果就这样住下了,总也不是办法,再说你现在已经是个女孩子了,事情不像以前那样单纯,在传出闲话之前,找个时间,还是搬回家来住吧!」御长夫直接表态。
还是维持最原先的姿势,只是这会儿她僵硬得更彻底。事情的发展太过吊诡,早已完全超出她的预料之外。
「我们祖孙俩……好像很久没见了。」御长夫细细地打量她。
「呃……嗯。」感觉太过奇怪,她只得籍动作来掩饰不自在,捧着花,她低着头走到角落找寻花瓶来放花。
「别管那花了,过来坐下。」御长夫指示。
虽阔别了一年,但她已太过习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忍着不自在感,她放下花,乖乖地坐到床边的座椅上。
「你跟念风他们两个孩子见过没?」御长夫随口问。
「还没。」眼观鼻、鼻观心,她姿态端正地回答。「我跟靳才刚回来,一下飞机后哪儿都没去,放好行李就先过来医院探视您。」
「霍靳那孩子在门外边等?」
「他绕去买点东西,说等下再来。」她面不改色地扯了个善意的谎言。
御长夫心里雪亮得很,自然明白那只是藉口,霍靳应该正在门外等着,要让他们祖孙俩有独处的时间说些体己话。
「他跟你一样,都是有心的好孩子。」他叹气。「是我对不起你……」
低垂的脑袋霍地抬起,她连忙制止。「爷爷您别这么说。」
「这是真的,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想起这十八年的荒唐,御长夫一脸的疲惫。
她沉默,真的是无话可说。
「这一年来,你别怪爷爷冷落你,实在是……实在是冲击太大……」
「嗯!我明白的。」她闷声接口道。「爷爷需要点时间去接受被隐瞒十八年后的真相。」
「不!并不止是那样。」御长夫痛苦的闭上眼,好半天后,才听见他沈痛的开口。「我或许古板、重男轻女,可是我并非不讲理。」
她沉默,知道他还没说完。
「当我知道所有真相后,我痛心,但绝大多数是因为你爸妈竟然作下欺骗我的这个决定,我没想到他们会把我想得如此不堪,得牺牲掉你正常的人生来顾全他们所认定的大局。」御长夫至今想起还是一阵揪心。
看着她,他一脸的抱歉,是真的抱歉。
「会冷落你,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就像我刚刚说的,我或许古板、或许重男轻女,可是我还不至于不讲理,只要你爸妈老老实实的说出真相,也许最初我是会有所反弹跟叨念,可都是一家人,还有什么问题是不能化解的?只要日子久了,我相信,在相处过后,是男是女,我也并非真那么样的在乎,因为重要的是,他们生下的是我们御家的孩子,是健康又聪明伶俐的孩子。」